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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经验 (含16万营养液加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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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陵所在的九嵕山,层峦耸翠。

因其有九道山梁,故有此名。

凡皇帝,几乎都是自登基起就开始选陵寝之地。二凤皇帝登基后也不例外,经袁天罡等人占测,最终选了九嵕山起建昭陵。

皇陵向来是大工程,大都要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夫。

昭陵也是如此,方搭起了大体架子,长孙皇后便过世了。

二凤皇帝便将爱妻的棺椁暂且安置于昭陵一处建好的殿宇内,只等着将来他龙御归天后,两人一并合葬于此。

李承乾撩开马车的帘子,等远望到九嵕山时,就露出了微笑。

“大哥,那就是九嵕山吗?”

李承乾曾经来昭陵祭拜过一次母后,倒是李治,之前因年小体弱,一直都是祭拜宫中的灵位。

李承乾点头:“是啊。”

母后,我带雉奴来看你了。

*

宫中。

姜沃跟媚娘正在隔着一盘残棋对垒。

这是照着棋谱摆好的半局,黑白棋子正处于旗鼓相当的胶着中,两人各执黑白下去。

“晋王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媚娘捏着一粒黑色的棋子轻轻地敲着,听姜沃这么说,就抬头回道:“你是说他愿意陪太……大皇子去昭陵的事儿?”

也是,此时多少人对旧日东宫躲避不迭。

别说太子本人了,就连原东宫属臣都处境尴尬——这些属臣大都根本不知太子谋反事,也经过了三司摸底排查,证明了与谋反无关。但亲友还是畏惧与旧时东宫牵扯上,敢帮忙再为他们寻门路起复的人,还是少。

但晋王却是应了陪李承乾去昭陵,听他那意思,还不是皇帝强令的,而是皇帝一问,他立刻就答应了。

或许之后他会权衡这件事的利弊,或者以此事因势导利,但在皇帝刚开口,他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却是先遵了本来的情感。

姜沃落子:“是,但也不只是。姐姐,晋王去太史局取吉期的时候,还问了我许多话。”

“他问我,如果一个人,因为病痛折磨有些不想活了,该怎么劝说才好。”

媚娘敲着棋子的手顿住了。叹口气:“我是从未见过东宫的,你也跟东宫素无来往,顶多是远远见过——但晋王如此问,想来大皇子有些了无生志?”

姜沃点头:“我把我能想到的都与晋王说了。离开长安前的两日,晋王一直在为此事忙碌。”

媚娘的笑意里带了更多的暖色:“那晋王着实是个重感情的人。”

如果只从冷酷的利益来分析,比如站在魏王的角度看:作为嫡长子的大哥,哪怕太子位被废,活着也是一桩麻烦事。

这回魏王党对于太子谋反,皇帝却心软未赐自尽,显然是很失望的——首先提出此事的李勣,魏王党暂时动不了,但当时附和李勣的几个官员,有两个官位低些的六品御史中丞已经被人翻出了家人的不法事,贬出长安去了。

当然,东宫与魏王之间势同水火,又与跟晋王不同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般情势下,晋王不但不躲避前东宫,却尽力为其忙碌,可见晋王个有政治手腕的人,却不是个冷酷无情的政治机器。

媚娘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守在掖庭外的侍卫,他们不会有什么感情,会奉旨而行,保管谁闯过门口那道线谁去死。

他们本身就是一把刀。

媚娘思忖良久,落下了很重要的一颗黑子:“咱们看了许多史书,说实在的,权力此物实在可怕。多少人掌权后心性大变,与之前似乎判若两人。”

“就像是被权力变成了刀,谁碰到那把刀的边界,谁就要死。”

“但比起那样的君主,我还是更喜欢执刀人。”

*

此时的昭陵,已经建造过半。

皇帝早派人来传过旨意,工匠全部停工五日退下山去,只有留在这里监工的宦官们负责接待晋王和曾经的东宫太子。

管事的宦官哪里能不知道京城的巨变呢,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前太子,起码不可能以之前东宫来此祭奠的规格来迎接了。

好在晋王也来,他们还能摆出迎接亲王的架势来。

昭陵的管事宦官,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引着两人大体看了看昭陵,然后到了安置长孙皇后棺椁的凝英殿。

听晋王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有事再打发人寻你。”那宦官简直如闻仙乐,立马跪了磕头告退,于凝英殿外远远候着吩咐去了。

李治这次出门把小山和鱼和都带上了。

李承乾如今当然是没有宦官随行了。他也不要人随行,连乳母遂安夫人,要跟着他一并去流放地,都被他拒绝。

但他孑然一身,看起来倒是心情平静多了,丝毫没有当年在东宫中的困兽暴戾之感。

长孙皇后的棺椁和牌位都供奉在殿内,李治跟着大哥一起为母后燃香烛,跪下三拜。

拜过后,李治跪在蒲团上转头问道:“哥哥……你要单独跟母后说说话吗?”

李承乾点头,语气也是李治很久未听过的平和:“雉奴去外面等等我,好不好?”

李治指着院中:“好,我在外面看花。”他退出来后,示意鱼和把殿门关上。

木门厚重,鱼和与小山两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门关上。

凝英殿既然是皇帝特意选了为亡妻停置棺椁之处,自然风景极佳。院中景致花草也多如当年长孙皇后宫中,李治看来莫名的熟悉亲切。

李治坐在石凳上,看春日海棠与兰草。

他看了一会儿花,又仰头去看天上的云。

九嵕山的空气极清爽,连云似乎都比长安城中看到的轻盈洁白,在湛蓝的软乎乎地漂浮着。

*

小山悄悄飞奔出去,问此处的宦官要了一张竹躺椅来。

他‘哼哧哼哧’搬进来,问道:“王爷要不要躺一躺歇歇。山里凉呢,久坐在石凳上只怕受了寒气。”

小山最会察言观色,见李治仰头看云,生怕他看久了脖子疼。

既然要看云,最好当然是躺着看嘛。

果然李治点头。

小山拿出赶紧的一套披风来,铺在躺椅上:“那宦官说是新躺椅,之前绝没人用过的,王爷放心。”

李治的目光梭巡过院落,很快选定了一个最好的地方,躺下来看云,看了一会儿就对小山道:“再去搬一张来。”特意嘱咐:“也要新的。”

太子哥哥打小就没用过人的旧东西。

李治看他们摆好躺椅,就道:“今夜要在这里的燕息殿住一夜,你们先去收拾我带来的那些东西——叫侍卫们都远远的守着,一个都不许靠近这边。”

一个时辰后,门才被打开。

李承乾的面容跟进去前一样平静。

李治坐起来,带笑拍了拍身边的躺椅:“大哥快来,这有一朵要飘走的鱼一样的云。”

李承乾当真走过来,兄弟俩躺在竹椅上并肩看云。

海棠花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细细碎碎洒在他们的肩上面容上。

李承乾的面色,叫太阳一照,越发显得素白。

李治伸过去捏了捏李承乾衣裳的厚度:“哥哥,你冷吗?”他倒是不冷,但李承乾明显是身体不太好,看着瘦了那么多。

李承乾反握了下他的手。让李治欣喜的是,兄长的手很瘦却依旧有力量,也是温热的,是曾经手把手教他射箭的手:“不冷,雉奴也不冷吧?”

李治认真对兄长点头:“不冷。”

真好。

他与哥哥呆在一起,阿娘在身后看着他们。

与十年前一样。

*

两人就这样躺了大半日,看了白云,直到日头开始西斜。

在微微发红的夕阳中,李承乾忽然坐起来,认真道:“雉奴,我有话要嘱咐你。”

兄长要训话,李治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垂手恭敬道:“兄长请说。”

李承乾看着垂手站在眼前的小九儿。

其实挺早的时候,他就想过,他这个样子做不成太子,那父皇这么多儿子,谁能接过江山?当然,甭管是情感和理智,李承乾都早把李泰从他的脑海中踹了出去。

不过他要为自己申辩一句,排除李泰不光是因为厌恶的情感。李承乾觉得李泰不能接手大唐江山最重要的一点是——

世家!

李承乾是一直看着父皇如何一点点打压、甚至是打磨世家的。

但李泰跟世家走的很近。

他的文学馆里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子不说,朝中拥护魏王的朝臣,也多半是世家官员。

只是李泰会做样子,他知父皇对世家的忌惮,所以他跟世家子走得近,理由并不是对方的出身和家族,而是对方‘文采学问好’,是个难得的‘才子学士’。

然而,绝大多数的人可都是先出身世家,才能有机会成为‘才子学士’的。

不是李承乾带着仇恨滤镜看不起李泰,而是父皇可以对世家又拉又打又用,整的服服帖帖的,李泰却做不到边用边压得住世家。

倒是雉奴,一直跟逃离家族的崔家子关系很好。平时言谈间,对世家也颇不以为意,哪怕他定了个太原王氏女的王妃,李承乾观他都很少跟王家走动,甚至……不知他感觉得对不对,雉奴似乎因王妃出身王家,有点隐约的不高兴。

只对世家的态度上,李承乾觉得,雉奴远比那只绿肥鸟强。

可惜雉奴还有些年幼且性子太软。庶弟中倒也有几个还好的,但李承乾情感上,当然更偏向雉奴。

这两年来,他虽然一直在东宫‘闭门思过’,人出不去,消息还是能进来的。

他是从薛延陀之事后,才确定,雉奴不只是个柔和性软的孩子,他也是个有眼光的皇子——

父皇在朝上斥责了几个臣子,道,晋王虽年幼,都深知朕不与薛延陀和亲的之意,你们却只拿些腐话来劝。

所以来昭陵前,李承乾向皇帝提出,能不能让雉奴跟他一起来。

如果这个弟弟不觉得他这个废太子是瘟神,还愿意陪他来看看母亲。那他也有很多话嘱咐他,帮助他——一个失败者的经验也是很宝贵的。他虽做不好太子,但并非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太子。

“雉奴,之前……大哥说的那些赌气话,你不能往心里去。”说来,李承乾现在最懊恼的事情,倒不是这场谋反,而是之前说要投奔突厥之事。

“我大唐就是最好的国度。”

“战火连天中,高祖开国解万民于倒悬,父皇更是千载难见的明君,补天裂续乾坤,朝中贤臣名将备出,西出长安数千里依旧是我大唐之土,诸国雌服。”

“将来边陲战事……”

“朝中诸多世家……”

“做储君……”

李承乾把父皇曾经言传身教传于他,一个太子应该看清的这个国家未来的道路,凝练成最要紧的数句话,告诉眼前垂手站着的弟弟。

直到夕阳落于山下,李承乾才讲完。

李治不由道:“大哥告诉我这些……”

“雉奴,若是你做了太子,要记得开创难,守成亦难,要多向父皇学!”

李治郑重应下来。

“那我就放心了。”李承乾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一听这话,李治立刻抬起头来看他——虽说夕阳已然西下,但天色并不是完全黑下去的,还有些微亮光,他于朦胧光影中,看清了兄长那张一切都结束了一般,如释重负的脸。

他忽然过来拽着李承乾往外走。

李承乾:?

李治道:“我本来想着,大哥与母后说了那么久的话必然很累,想等着用过晚膳大哥歇一歇再寻你——但现在不等了,大哥跟我去看些东西。”

李承乾发现,这孩子是长大了啊,小时候他还抱过的孩子,现在居然能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前走。

李治很固执扯着他不放,走的也很急,似乎并不记得兄长还有足疾。

李承乾倒是很喜欢这一点——他不喜欢别人以异样目光打量他特殊对待他,走路很不好看又不是走不了路。

两个人到了燕息殿。

此处原是专为了皇帝来昭陵见长孙皇后,若是天色晚下不得山而特意建造的一处院落。

故而离凝英殿不远。

两人进门的时候,偏殿的榻上还堆着各种盒子,小山鱼和显然没收拾利落呢。

见到两人进来,忙迎上来请罪。

李治摆手:“你们出去吧。”

他们忙退出去。

李承乾看着这一堆大小不同,上面贴着各种纸笺的盒子,难得有些迷惑,甚至还带了点自己都不知道的轻松玩笑之意,问道:“怎么,这是雉奴给我流放路上备的点心吗?”

李治摇头,坐在榻上开始扒拉匣子,翻找自己想要的那个。

李承乾就在他旁边坐下来,觉得雉奴特别像个忙着翻落叶翻泥土,找食物的小松鼠。

“找到了。”

李治打开一个扁匣,从里面拿了一个绢画卷轴,在李承乾跟前打开。

李承乾扫了两眼:“这是……一处山间房舍?”画绢有些旧了,显然是有些年头的画作。

上头画了一处山明水秀,有竹林有清溪的山谷,几处房舍坐落在其中。

粗看不觉得,再细打量就觉得这几间房舍坐落之处特别妙,有种与山水天地融为一体,恰在其位的那种妙。

“大哥,父皇已命人照此修房舍去了。”

李承乾这次是真的愕然:“苦水县如何有这样的去处?”在三司官方的文书里,废太子李承乾的流放地是黔州苦水,那地便如其名,因当地的水总是发苦的,百姓们都怕有毒不肯居住,多少年来都属于荒县。

如今还在苦水的人,都是因当地有一座铁矿,被征去做力役的,也并不久住,做完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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