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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江浔与韩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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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只摇着尾巴兴奋地恨不能跃过栏杆、抵达对面的大狗,激动道:

“六百四十一,第一志愿稳当录取!九月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学校了!!”

“你很高兴吗?”

“那不废话,”

晌午烈日倾泻而下,数米之隔的对窗,少年浸在金光中,双手紧握围栏,蕴着星河的瞳孔中只框入了对岸少年的身影。

他暗暗吐露心声,像是告白,又像许诺:“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在你身边,三年陪不了,两年我还能缺席吗。”

“那大学怎么办,我肯定985。”

江浔含笑调侃,故意逗他:“你行吗?”

韩佟一下愣在原地,学渣的自尊一败涂地,如三九寒天落下一兜冰水,浇得他哑然失语。

江浔立时后悔了,于心不忍。

他张嘴要哄:“我也不一定能考上985……”

“你可以的,”

对岸Alpha出声打断,他折起成绩单,揣入裤兜,弓身趴在围栏之上,伴随着楼下路过人群的低语,他说:

“不过到时候你得等等我,高三任务太

() 重了,

我成绩不如你,

所以要多努力,可能还会来不及顾及你,没办法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及时出现,也可能为了学习错过你的电话。”

“但是最多一年,只要一年,”

烈阳照亮韩佟的脸庞,他一字一顿格外认真道:“我一定去你身边,从今往后,再也不走。”

江浔知道那一刻自己动容了,他指尖抠住玻璃,几乎泛白。

明明心跳如鼓,却依旧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真的,”

那天韩佟确定地答:“除非有天,你赶我走了。”

“——你要赶我走吗,江浔。”

数日前的夜色如水,病房幽寂。

江浔面色潮红尚未褪去,眼角的飞红与瞳孔周围的红丝却不似病理常留。

他紧咬下唇,始终不敢抬眼去看韩佟的眼睛。

可韩佟却不放过他,在身前蹲下身,高大的身形在此刻蜷缩成团,视线由下至上挤入江浔的视野。

过往望来永远淬着光的眼底此刻除了茫然无助,便是张皇失措。

他双手搭在江浔膝盖,极力逼迫自己镇定,可开口的瞬间又暴露了内心的慌乱,以至于不敢大吼质问,只小声道:

“为什么,江浔,因为你要变成Omega吗?”

江浔呼吸急促,不敢啃声。

可韩佟不懂什么叫点到为止。

他极力追问:“你不想变成Omega对吗?那我们再想想办法,我陪你休学,我陪你去找医院,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了,”

江浔哑声打断,嗓音颤抖如筛。

他几乎是逼着自己一字一句吐出:“韩佟,我真的没办法了。”

时至今日,江浔已经记不起当时韩佟的表情。

他们从周岁相识,结伴长大十多年;

小学时他因为内向沉默遭人排挤,韩佟挎着书包,在放学后为了他把领头人揍得哇哇大哭。

自己挨了罚,招了骂,依然一声不吭;

胳膊被抓出了血痕,后背被撞出大片淤青,也不喊一句疼。

只在江浔给他贴创可贴的时候,才终于拉着人衣袖,不知道是讨疼,还是撒娇般,小心翼翼地喊:

“哥哥,我疼。”

“……江浔,我疼,”

许久之后,韩佟半蹲在地,将额头抵在手背上,隔着掌心压在了江浔膝盖。

他捂着心口,整个人几乎蹲坐在地,一声接一声的呼喊,一句比一句嘶哑,最后几乎是裹上哭腔,颤抖地听不清语调。

“我们才十七,哥,求求你,往后那么多年,”韩佟颤抖地近乎是在哀求:“我真的捱不住。”

江浔没有开口。

他仰头看向紧闭门板,很久之后,才听见自己近乎空洞地说:

“你可以的,韩佟,我们得为自己而活,不要屈服于命运,让它折断了你自由抉择的翅膀。”

“……可是江浔,

韩佟抬起脸,

灯光下他泪眼婆娑,双目通红,薄唇不受控地颤抖,一字一顿、如同剖胸挖心,疼的几乎喘不上气:

“可它已经折了。而我爱你,我无法不屈服。”

·

“叽叽——”

鸟啼陡然划破上空,把江浔从记忆中拽出。

他仰头寻声觅去,青黄鹦鹉飞驰而过,寒风之中双双落在枝头,互啄戏耍,依偎取暖,不亦乐乎。

“这么冻得天,谁家鸟飞了,”跟随而来的弥勒佛忽地道。

江浔望着那双鸟,不由自主地接话:“会冻死吗?”

“或许吧,”

弥勒佛略一停顿,忽然浅浅笑了下,像个看破红尘的诗人,文艺道:

“但逃出笼中的代价总是巨大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它做了自己的选择,那前路再坎坷,也得拍着翅膀飞下去。”

江浔却忽地问:“那假如有天,它后悔了怎么办?”

“记得到路、主人还要,那就回去。”弥勒佛淡淡道。

可这天寒地冻的,钢铁森林,满城数不清的鸽子笼,谁也不知道它们后悔了是否还回不回得去。

青黄鹦鹉蒲扇着翅膀又跳上了另一个枝头,其中一只羽毛抖落,在越向下一段枝头时,忽然踌躇起来。

乍看之下,好似在退缩。

“那假如回不去了,”短暂静默后,江浔忽地又问:“它会觉得自己飞出来其实是错的吗?”

弥勒佛没有应声,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背着手缓缓道:“江浔,这世上其实除了考试/答案与法律上的不可碰外,人生轨道上,大多数抉择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之分。”

江浔微怔。

“所有答案端看你怎么选。”弥勒佛抬手,轻轻拍了拍江浔的肩膀,眼中是罕见地慈和:“但跟着心往前走,总不会出大问题。”

江浔没再说话,道了别,收回目光,拽着行李箱朝前迈去。

后备箱打开,行李箱落入,他拉开车门,在父母与一路送行的弥勒佛注视中,弓身踏入车厢。

砰一声闷响,寒风与鸟啼被同时阻隔在外。

残余的只剩弥勒佛回身踏进校门后,保安拉住铁门闭合的酸响。

江浔朝外望去,行人道上空无一人,校门紧闭,闸机红灯闪烁。

梧桐路上荒无人烟,只剩一枚不知从何而来、又去往何方的枯叶半途卷过。

“——咔哒!”

铁门应声合上,恍然间,江浔记忆不受控地抽回一个月前的午后。

那天他也坐在这里,以同样的姿势、角度望向大门;

但不同的是,那天阳光普照,烈日似火,四面八方喧嚣热闹。

而韩佟就在遍地嘈杂中,不顾身后目瞪口呆的当值保安,手腕一撑,悍然跃过伸缩门,众目睽睽中粗喘着奔至车前。

然后在高昂的骂声中、与江浔的错愕,敲开了车窗。

“给你的,我想了好久,”

粉色信封藏在搬砖般厚重的词典中递入,明明嚣张地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越校门逃出,此刻吐出的每一句却都带着难以忽视的颤抖。

他双手扒着车窗,双耳通红,额角沁出热汗。

没人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应该是紧张的吧。江浔想。

毕竟一千米跑下来也只红个脸,不红耳根,可那天韩佟连脖子都通红一片,嗓音沙哑到尾音都不清晰。

可他瞳孔澄格外澈,江浔无需仔细看,抬眼的瞬间便从漆黑中看见自己的脸庞。

错愕、愣怔。

不可置信中,夹杂着同样的紧张。

江浔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而韩佟的话却如同没完没了的除颤仪,每一字都震慑着他的心房。

“如果你愿意,晚上十点,我等你的电话,”

韩佟压低嗓音,保安的斥责与前排哭笑不得地江家父母动静如潮水褪去,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穿进那一刻江浔耳力。

“阳台的话全是真心,信上的末尾我留了白,因为我想亲口对你说。”

——我喜欢你,江浔。

从周岁礼见你的第一面起。

从前、现在、将来。

三百六十五天中的每一个二十四小时。

长风俯冲天际,青黄展翅远去,车尾气蒸腾而出,漆黑轮胎碾过地面的瞬间,江浔难以遏制冲动,近乎慌乱地落下车窗。

可来不及了。

寒意贯穿温暖车厢,将他一人凭空攫住,狂风卷来的瞬间,紧扣了一路的兜帽终于朝后滑落。

江浔感觉四肢百骸如坠冰窟,无法遏制、燥热数日的后颈在这一刻也如他所愿,一同冷却,仿佛数日前的滚烫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刹那间,他听见虚空中有一柄重锤悍然落下,摇摆不停地天秤彻底随他所愿落了地。

世界重归寂静,他的一切都没有变。

可又都变了。

血液如坠冰窟。

江浔合上车窗,景色远去,冰冷消散,他在寂静中垂头,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没人知道过去多久。

直到后视镜中应中的最后一丝模样彻底消失不见,轿车驶入喧闹大街,十字路口红灯暗灭,黄灯闪烁,窗外阴云闷颤,路边行人似海。

“嘀——”

黄灯交替,暗灭在半空中,绿灯缓缓亮起。

一如那双交替飞驰的青黄鹦鹉。

轿车朝前驶去,漫天喇叭与嗡鸣声中,江浔彻底濒临极限,俯身将脸埋入冰冷空荡的双手中。

卫衣领口被拉扯下滑,露出那块许久未曾暴露在空气中后颈。

皙白,平滑,不见丝毫异样。

是与过往十多年里,江浔所熟知的模样。

而他也终于忍无可忍,暴发出了过往十多年未曾有过的恸哭。

难以遏制。

彻底决堤。

·

宿舍楼下。

远处的几道身影接二连三地离去,路炀收回视线,只见拐角处的韩佟已然消失不见。

也不知是上了楼,还是躲进了他们看不见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陡然响起,贺止休掏出手机接起:“你帮我放门卫室吧,周末可以收,我一会儿过去拿,辛苦,谢了。”

等他挂断电话后,路炀才说:“奶茶?”

“嗯哼,还买了点小食,一起到了,可惜多了一杯没人喝。早知道江浔前脚走他后脚来,刚刚应该跟着一起去,还不至于浪费。”

贺止休目光一扫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扬手搭在路炀肩膀上,指尖不安分地拨弄着男朋友冰冷的耳垂:“外头这么冷,你先上去等我?”

路炀微微偏头避开了指尖,忽然问:“你挺关注他?”

“什么?”贺止休一顿,险些没反应过来:“你说江浔?”

路炀还没说话,贺止休忽地眯起眼睛,骤然贴近:“你不会吃醋了吧男朋友?”

“……”

路炀额角青筋一跳:“滚。”

贺止休非但不滚,搭在肩膀上的手遽然一收。

因为心中欣喜过度,也顾不上待会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他只心动地问:

“因为刚刚我主动要江浔微信么?”

路炀终于抬起眼,两根手指压在他肩膀,把这个眼见下一秒就能当众贴在他脸上的金毛推出寸许。

沉吟几秒后,他才半眯眼道:“干什么,你要解释?”

“我们A德必修课,需要解释的事情才有鬼——我觉得我没有鬼,但是男朋友有意见了,那我就讲明白,”

贺止休挑着唇道:“主要难得看见除了宋达之外还有个人跟你关系不错,我得抓紧时机侵入你的世界,以防任何单身状态的人。”

“……”

这都什么玩意儿?

路炀简直无语,沉默稍许,不知怎的愣是没忍住闷笑出声:“你有病么?”

“热恋期的青少年没有几个不犯病的,以后你俩谁发朋友圈,互相点赞互相留言评论,我可都是看得见的。他刚失恋,深受情伤,什么文艺句子一发……”

贺止休直勾勾地紧盯路炀双目:

“男朋友iswatchingyou.——懂否路炀炀?”

越说越离谱,路炀捏住贺止休的耳朵轻轻往外一扯:“这时候会拽英语了——下午三套英语听力给我做了。”

“……”

贺止休无语凝噎,半晌终于无奈笑出声:“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直球来的太突然,路炀难以遏制地愣怔片刻。

他眼错不眨地望着贺止休,不知怎的,忽然不受控地再次想起方才在寝室时的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假如注定要择其

一,那我会选择至少未来十年都不会后悔的那一个。”

……

“……路炀炀?男朋友?宝贝?”

贺止休疑惑的声音贴着耳畔传入,路炀一个激灵回过神,下意识捂住耳朵。

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绷着声音问:“你喊我什么?”

“谁让喊你半天不回神,这不就挺有效,”贺止休挑着唇笑得促狭,又故意凑近:“跟我在一起还能出神,想什么呢宝贝?”

“……滚蛋,少在这里发癫。”

路炀揉着耳垂,不自在地挣脱搭在肩膀上的手;尽管声音冷硬,但不受控通红起的耳朵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贺止休看的心痒,想再逗,却又深知继续下去十之八.九会直接把人惹得恼羞成怒。

于是迟疑半秒,还是意犹未尽地半路刹车,屈指搓起那滚烫耳梢聊以止痒。

然后他转移话锋道:“所以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呢?我这么近喊那么多声都没听见?”

“……”

路炀没吭声,只很轻地眨了眨眼,半晌才道:“没什么,随便想想。”

贺止休眉梢微挑,潜意识想追问,但窥见路炀神色时,又莫名压在了喉头。

好在路炀也转移话锋:“你还拿不拿外卖了?”

“唔?拿。”贺止休随口问,“怎么,你也要去?”

路炀没吭声,而是一把拽下捏着耳垂上的手,仿佛生怕他再作乱一般,虎口扣住对方的掌心,紧抓在手中。

他朝前迈去,迎着寒风朝着大门迈去,只淡淡道:“拿个快递。”

寒意席卷而来,俩人并肩而行,踏出大门时撞上迎面回来的宿管老师。

天太冷,他也丝毫没觉得俩人贴的太近,贺止休甚至主动问他喝不喝奶茶。

宿管老师哦豁一声,应了声喝。

等人拐身进入宿舍,周遭望去空无一人时,贺止休忽地掏出手机,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句:“你生日什么时候?”

路炀被问得一顿,下意识道:“一月十六,干什么?”

“……”

贺止休神色一怔,抬起眼,表情罕见地微妙:“你几年的?”

路炀报了个年份。

贺止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你居然比我大?”

路炀眉梢一扬,难得有些兴致盎然:“你几月?”

贺止休神色有些挣扎,看上去似乎有些后悔陡然提起这事儿。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挣扎无用,片刻后他只得在路炀催促地注视下,哭笑不得道:

“……三月二十三。”

“哦,”路炀鼻腔轻轻闷了口气:“弟弟。”

他纯粹顺口占了个便宜,哪知贺止休短暂的挣扎后,已经飞快地接受了自己比路炀小两个月地事实。

陡然闻言,当即蹬鼻子上脸,没脸没皮地应:“干什么呢哥哥。”

路炀:“……”

他脚下险些一个踉跄,

摁着额角狂奔的青筋,

忍无可忍道:“……滚蛋。”

“上一秒还叫人家弟弟,现在就让人家滚蛋,”

贺止休低头飞速摆弄手机,拇指飞快扫过键盘,似乎在输入什么,等结束后才抬起眼,一本正经道:

“太没良心了哥哥,亏我还把你生日设成了锁屏密码。”

谈恋爱时把对象生日设为密码这事几乎是老俗套的情节了,但路炀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他罕见地没反应过来,隔了会儿才说:“你设那个干什么?”

“以防万一你想查我手机,随时随地都能打开。”

贺止休咔擦一声锁屏,揣入兜中,边说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路炀,“我们A德满分的人一般都这样,听见了吗Beta。”

路炀懒得搭理他,随口回呛:“A德满分的人不会当着男朋友的面主动给人二维码。”

“……一朝失足成千古恨,”

贺止休喃喃:“幸好我还没同意,要不我这就拒了吧。”

路炀终于回头,罕见愕然道:“你还没同意?”

“这不是得经过你允许么,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是让他扫,而不是我扫他?”贺止休得意地一扬眉峰:“知道我们A德满分的人有多满分了么?”

“……”没完没了了还。

路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顷刻后不知怎的居然忍俊不禁,勾着唇角瞟他:“少自卖自夸。”

“我明明是陈述事实,”贺止休一本正经道。

路炀彻底懒得搭理这货。

结果刚拐入一侧无人的行人道,手就被人牵住,滚烫的五指挤入指缝,拽着他不由分说地揣入裤兜。

“下次出门咱俩至少得有一个换外套,怎么会这么冰,”贺止休拧着眉有些后悔:“早知道要下来,就给你套暖宝宝了。”

路炀挣了两下,没挣动,况且掌心滚烫,确实太舒服了。

他垂眸极轻地眨了下眼,到底还是放弃。

“好像没电了,”顷刻后路炀说:“你回去冲冲。”

贺止休揉了揉掌心的手,挑着唇:“好。”

广袤天穹阴云密布,长风拂过旷野,朝天际盘旋而去。

青绿鹦鹉自天际而来,寒风将它们翅膀吹得微微晃动,羽毛脱落,又被风卷去相反的方向,直至消失在远方。

细微雷鸣震颤,艳阳不知藏去了何方。

门卫室前,路炀站在门外,仰头看天,一枚枯叶却在此刻飘落而下,路炀下意识伸手拈住。

“怎么了?”贺止休拎着大兜小兜踏出门卫室,见状不由问道。

路炀回过神,随手把枯叶丟回风里,接过奶茶拎着:“没事,走吧。”

贺止休贴近他:“真的?”

出乎意料的是路炀没让他滚,而是沉吟几秒,他忽然仰起头,冲着空气轻轻哈了一口透明雾气,浅声道:

“就是在想,冬天来了。”

天地冰冻,枝叶枯败。

寒意于无声中降临;

而万物在沉睡中分离。

冬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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