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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风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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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顾燕时醒得比苏曜早了些。

彼时天还没亮,四下里都很安静,只余细风在窗外呜咽。

这是听来凉飕飕的声音, 缩在衾被里听就会觉得被窝格外暖和。

顾燕时一边静听一边抬眼看苏曜,他睡容安稳, 在昏暗里如一尊俊美的雕像。

她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他没醒, 但下意识地抱了她一下。

过了半晌,有宫人拎着灯候在了门外。这点光火原不显眼,但厢房门内并无屏风, 顾燕时又醒着, 抬眸望去, 就看到人影映在房门绢纸上。

一般这个时辰,苏曜就该起床了。

可她看看他, 睡得正沉。

她由着他又睡了一刻,见他仍没有醒的意思, 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嫌木屐太吵,她光着脚小跑到房门口,将房门打开一条窄缝。

“太妃。”张庆生在外躬身。

顾燕时引着他的视线往里看了一眼,小声道:“陛下才刚伤愈, 若朝中没什么急事……可否让他再歇一天?”

张庆生闻言即道:“也好,近来其实……”

正这般说着,苏曜却醒了。

他伸起了懒腰,张庆生见状止了话,颔首:“陛下。”

顾燕时转过头, 苏曜噙笑砸着嘴,懒洋洋地看过来:“不歇了, 今日有大事。”

她自知他说的事什么大事,面上顿显窘迫。

她折回床边坐下,小声道:“拖一拖会不会更好?现下朝臣们正在气头上呢。”

苏曜啧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说着就坐起了身,打着哈欠去盥洗。

她望一望他,明显看出他的气色不如昨日。

想想也是,他的伤才刚好,昨夜就那样“大动干戈”。痛快是痛快了,可身体哪里吃得消。

她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这样去上朝不大好。

约莫一刻后,天子挂着满面倦容走进了朝堂。

大殿庄重,随来旧都的朝臣不大多,空旷之下更多了几分肃杀。朝臣们分列两侧跪行大礼,苏曜自正当中信步走向御座,行之一半,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

很快,他落了座,慵懒万分地道了声:“免礼。”

群臣起身抬眸看去,天子冠冕前的十二旈遮挡了他的情绪,却遮不住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

朝中因而安寂了片刻,苏曜扫视四周,启唇淡声:“太傅如何了?”

朝堂之上更静了些许。

过了好半晌,才有朝臣行至中央,揖道:“太傅尚在安养。陛下……”他顿了顿,“臣听闻陛下伤势已愈,不知为何脸色仍如此苍白。”

此语一出,不少朝臣都侧目看去。

这话虽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虑,却也有些刻薄。毕竟是才刚伤愈,气色不好也是有的,未见得就有什么别的干系。

却见苏曜“哈”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人面上,慢条斯理道:“昨晚去看望静母妃,睡得迟了,所以今日没什么力气。”

殿中掀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数位重臣讶异抬眸看向九五之尊,只觉荒唐,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而他,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他们盯了他半晌,转而一阵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都曾寒窗苦读数年,皆是满腹经纶。乍闻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不乏有人彻夜未眠,打了一宿的腹稿思索上朝之时当如何劝谏。

可皇帝承认得如此坦荡,直将他们都说得懵了。

苏曜睇视着他们的神情,又笑了声:“诸位何故如此讶异?太傅都气吐血了,你们不会不知道缘故吧?”

这话引来又一重的倒吸冷气。

他说得太轻佻、太玩世不恭,与他素日的稳重大相径庭。

僵持了良久,终是礼部的人站了出来,沉声:“请陛下自重。”

苏曜的笑意在唇边一转,不急于出声,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年过半百的礼部侍郎揖道:“静太妃乃先帝宫嫔,便是陛下的庶母。竟做出这样蛊惑圣心、祸乱宫闱之事,其罪当诛。请陛下以圣誉为重,着令静太妃殉葬,以堵悠悠众口。”

苏曜不慌不忙地听着,等他说完,满殿朝臣不约而同地跪拜下去,呼声震天:“请陛下三思!”

苏曜侧首,从身边侍立的宦官的手中托盘里拿起茶盏,执盏喝茶,任由殿中冷寂了片刻。

然后轻声:“啧啧。”他搁下茶盏,语气里生出几分困惑,“容朕问上一句。”

朝臣们个个神情恭肃,低眼静等其言。

苏曜笑吟吟地眯着眼睛:“你方才的第一句话是’请陛下自重‘,后面却句句都是让朕杀静母妃?”

他语中一顿:“你讲理吗?”

“陛下……”礼部侍郎的神情木了一瞬,急道,“陛下饱读圣贤之书,素来仁德勤勉。突然行此荒唐之事,自是静太妃……”

“你知道个屁啊。”苏曜皱起眉,嫌弃地慢吞吞问道,“怎么,难不成朕去探望静母妃的时候,你堂堂一个礼部侍郎竟在床下,所以对个中经过如此清楚?”

“陛下?!”礼部侍郎心惊胆战。

殿中群臣目瞪口呆。

于他们而言,陛下就仿佛一夜之间突然转了性。

从前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如今竟能在朝堂之上说出这种粗鄙之语?!

苏曜看着他们异彩纷呈的神情,很快自顾自笑了声:“开玩笑哈。”

说罢他站起身,行下御阶,缓步踱向他们。

群臣们长跪在那里,他悠哉的样子仿佛在他们之间散步,庄重的玄色朝服硬是被穿出了几许潇洒恣意。

他又打了个哈欠:“众卿对此事误会颇深,朕倒不妨与众卿解释一番。”

众臣闻言,不免有几个拧起眉头,疑惑地看他。

苏曜负手信步:“朕这个小母妃啊,胆子比鹌鹑还小,你们说她蛊惑朕,实在是高看她了。此事自一开始,就是朕贪图她的美色,围追堵截,很是费了些工夫才进了她的门。”

言及此处,他一声喟叹:“就这样,还让她跑了一回。她为了躲朕,硬从洛京避到了旧都来。”

朝臣们窒息。

那礼部侍郎神色紧绷,急切争辩:“纵使如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年轻气盛,一时血气冲脑,倒也情有可原。而静太妃乃是女子,既嫁了人便该从一而终,如若改嫁已为不贞之举,屈从于陛下更是……”

“‘不贞’。”苏曜咬住这两个字,眸中沁出蔑意,“父皇在位时妃嫔愈三百人,至朕继位之时,国库空虚,几乎无力支撑,此乃动摇国本的大错,不见你们说过什么。如今朕与静太妃两情相悦,既不误朝政,也不铺张奢靡,你嘴皮子一碰扣下不贞两个字,就想要她的命?”

礼部侍郎义正辞严:“臣是为了陛下的声誉!”

“用不着。”苏曜挑眉,目光在殿中一划而过,戏谑之色敛去,神情变得冷淡,“有些话朕直说吧——朕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们,这静太妃朕要定了。你们若是想管,就另择明君把朕从皇位上推下去。想逼着朕下旨杀她……”

他嗤笑:“好好的笔墨若没处用,不妨捐给贫寒学子,好过写这种没用的奏章;三寸不烂之舌若嫌放在嘴巴里碍事,也不妨割下来,自有养猪的农户缺饲料。”

语毕,他无心等他们的任何反应,边又扯了个哈欠边走向殿外:“退下吧,朕去灵犀馆补个觉。”

殿中朝臣大多不知灵犀馆是什么地方,但听他这样说,猜也猜得出是静太妃的住处。

灵犀馆里,顾燕时一边用膳,一边胡思乱想今日早朝会是怎样的阵仗。

她所坐的位置背对着门,有人进来便也没能察觉。忽被人从背后拥住,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包子扔出去。

重新捏稳之后,她抬手将包子塞到了他嘴里。

“怎么这样快?”她仰首望着他,“朝臣们没骂我吗?”

“骂了啊。”苏曜吃着包子坐到床边,“我骂回去了。”说完就往下躺,又咬了口包子之后便打起了哈欠,“困,我睡会儿。”

倒是先说说现在是怎样的情形了呀。

顾燕时默不作声地喝了口粥就搁下筷子,将张庆生拉了出去。

张庆生知她要问早朝上的事,心下一想就烦。他并不觉得此事错在静太妃,可陛下的名声到底是因这事被毁了,他对静太妃便总有些避之不及。

但想想静太妃前些日子对陛下的悉心照料,他到底定了神,平心静气地将早朝上的事讲给了她听。

他记性不错,几乎每一句话都能重复个八九不离十。顾燕时惯来知道苏曜在外人面前乃是正人君子,不料他在早朝上能说出这样的混话,听得心惊胆寒。

但心惊之余,她又觉得有点痛快。

她品着他的话,自顾自地笑了声,忽而注意到一个不大紧要的用词,她倏然拧眉:“……他说我胆子比鹌鹑还小?”

“……”张庆生缩了一下,“是……”

怪不得那个香囊上绣了个鹌鹑。

顾燕时想起那个被自己丢在洛京皇宫中的香囊,贝齿一咬,冷着脸转身回房。

她行至床边,苏曜已睡熟了。她踌躇半晌,终是没有扰他。

可不扰他,却不妨碍她记仇。

她在他睡时便一直瞪着他,梳妆时从镜子里瞪,揉猫时抱着阿狸瞪。后来坐到茶榻边做女红,时不时也要抬眼瞪他一下,心里怒骂他胡说八道。

她的胆子哪有那么小!

她……她都跟他这样了,他还嫌她胆子小?!

苏曜在临近晌午时醒来,睡眼惺忪间刚望向床榻,就对上一双怒目。

他揉眼睛的手滞了滞,看她:“怎么了?”

“哼!”她重重一声哼,手里针线活一放,就走了。

嗯?

苏曜盯着房门处抽了抽鼻子:谁惹她了?

他适才在睡觉,若有什么缘故,应该喊个宫人就能问出来。

可他不想那样问,嘿嘿。

他下床踩上鞋也往外走,临到门边又想起什么,凝神一瞬,吩咐张庆生:“去把那条抹额拿来。”

前些日子都闷在屋里安养,一直养到伤愈才出门,小母妃给他做的那条抹额他都没正经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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