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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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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子给足,马镖头走之前,好的坏的家里交代的也很清楚,便说是若余清官的哥哥姐姐若有孝行,便给银子拉吧,若是不孝,便把人偷出来。

如此一路跋涉马镖头到了本地,是认认真真打听了两日,嘿!甭说孝顺了,那都不来往了。

可怜巴巴一大家子人,就靠着余清官半聋的媳妇儿丁鱼娘,引着两个大点的孩子艰难苦熬。

他家老太太日日哭,都要哭瞎了。

虽七茜儿跟余清官让半夜里迷了人,悄悄把人偷出来。可是那马老镖头上了年纪,就见过许多世面,人家玩活玩的花俏,就放了迷烟迷了前后左右的邻居,直接进了院子。

马镖头想着,稀里糊涂带走不是个事儿,那万一家里有点私财藏着没带走,老太太一闹腾,还得返回去添麻烦。

余老太太那晚真是大惊大喜,得知儿子活着,又京里做官了,便痛哭流涕,知道儿子不让带哥哥姐姐,便肝肠寸断。

这老太太一辈子老实窝囊,连个媳妇儿都拿不住,却能在关键时候想明白了,决不能带大儿子连累小儿子。

做娘的能被伤成这样,可见余清官的哥哥姐姐做人真是做的绝了。

余清官家就是穷家破落户,说是让收拾一下,这一家六口就收拾了简单的衣裳,除带了一本家谱还有祖宗的几块牌位,全家上下,连一只下蛋母鸡都没有,那真是一炷香便收拾好了,利利索索的跟着马老镖师便走了。

丈夫走了七年,余家上下对故乡,对亲人,对家族的情感是断的干干净净。

七茜儿给了足够的银钱,马镖头自然是带了两套不错的大车,还找了镖局的两个婆子跟着随行伺候。

余家从家里出来,连着赶了三五百里才

敢住脚收拾一下自己,又吃了来到人世上的第一顿饱饭。

这一路颠簸受着大罪,她们却个个都胖了好些斤,成天就觉着~这便是人间最好的日子了。

可谁知,进了庆丰便被那大街上的热闹震撼住了,等又到进了泉后街,马镖头带着她们来到亲卫巷子口,等这一家子下了车,便脑袋彻底蒙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这来来去去的人,甚至这街里走的拉车牲口,都比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牲口体面贵重。

余清官那十五岁的大闺女余大妮,怕是永远记得这日的……

这日她扶着阿奶下了车,一家人就站在巷子口眼巴巴的往里看,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畏惧,也不知道畏惧什么,总就是畏惧。

马老镖头下了车,也是一脸喜意的跟阿奶说:“哎呀老太太啊!这一路,真是不容易,这是到家了!到您儿子的家了!”

余家阿奶手脚都是颤抖的,就四处看看说:“到家了?清官呢?我儿呢?他咋不来接我?”

老镖头哈哈大笑着说:“您老可不敢怪,这个日子又不是休沐,您家余大人在燕京当着差呢,您们稍等下,一会小安人就一准儿出来接你们。”

陈家的那位大娘子,马镖头是说了一路,夸奖了一路的,就说她多么能干,多么会成,家里的宅子,家业都是陈家两口子帮衬着给划拉回来的,想办法弄她们出来,也是那位小安人的意思。

余大妞听了一路,对七茜儿真真是又是崇拜又是亲近。

她盼了一路,今儿到了门口了,却害怕起来。就傻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抓着自己阿娘的手也一直在抖。

丁鱼娘是个半聋,说话就有些吃力,她满眼含泪的安慰女儿,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道:“妞,不,怕,你,爹,在……”

余大妞顿时泪流满面,她脑子里便再一次回想起爹走的那日,她家中最大,心已经沉到了河底,一时不防着大弟便嚎着跑了出去,他一路喊着,爹别走,爹回来……

可爹就是不回头,他一直走啊,走啊,走的整个的人在记忆里都看不到脸了,就剩个背影,还越发的模糊……

爹走了,奶老了,娘病了,弟弟妹妹还小,余大妞人没老,小小年纪心却先老了,她不是哑巴,却已经成了娘那样沉默的人,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成日子就只受着忍着……

那之后没有一日不艰难,艰难汇成了苦水,捞都捞不起的苦日子熬着,可有一样,不论是谁说爹死了,爹在外面发了财入赘了的闲话,余大妞都没放弃希望,她一直就相信爹活着,爹早晚是要回来的……

每日里她去高处拾柴的时候,便会站着,看着爹远去的地方,努力回忆爹的样子,记不得爹的长相了,但是爹有一双蒲扇一般的大手,他能把自己举的高高的,够树上的青果子……

余大妞眼巴巴的向前面看着,面前的道路比故乡镇上最好的路还要宽敞,而爹,就在这条路里呢,在这条路的某个地方呢。

她幻想起来,假想那个备用,进入这条巷子,一步一步的走着,而后推开某一扇叫做家的门,那时候她们便在院里慢慢坐起来,努力记起爹的样子……

巷子里的路面是极干净的,比她们老家的炕面还要干净,路的两边,是斜对着的,难以想象的门,那门那个大啊,那个高啊,难道自己这样的人?就要在这样的门后面活着了?

这是做梦吧?

清风吹走暑伏的躁意,余大妞便闻到了满鼻子的香气,不久之后她才知道,是这巷子里生的桂花树在冒着香气。

而她嫁人之后,跟着夫君去任何地方,第一件事便是在院子里种桂树。

她们站了没一会儿,四五个穿着青衣的人便奔跑了出来,到了他们面前便给她们磕头,阿奶吓的一

直躲,那几人怕惊到老人家,又赶忙爬起来,笑眯眯,勤恳的帮着马大叔卸行李……

这晚,余大妞才知道,这是自己家里的仆人,带头的那个叫做石介,还有石婶子,还有大墩,小墩儿,这些人从此便与自己家联系在一起了,再不分开了,甚至他们死了,埋骨头的地方,都离自己阿奶,爹娘不远。

余大妞眼睛好,激动的发抖,便四处看着,看到每一片叶子,每一颗草,那些东西清清楚楚……从叶片上流下来的水滴都干净无比,一滴滑下来,就落在她的眼里了。

后来那巷子尾便来了很多人,都是小跑着出来的。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男人,女人,老人……活了十五年,这世道欠了这家人所有的笑脸都在这一日补全了。

朦朦胧胧的,巷尾又来了她们一直想念的老安人,还有小安人。

真的,余大妞就觉着,只一眼她就认死了,那就是自己家的亲人己人,这世道欠自己家的一切善,就都能从这两人身上,眼里看到。

老太太的手是暖和的,她也不嫌弃自己邋遢,就颤抖的摸着自己的头发说:“可,可来了啊!难吧?回家了……回来了……总有回来的啊……多好啊……”

那小安人就像戏台上的皇后娘娘,她走路都是端庄的,她扶着她家老安人,便一步一步走来,等到来到近前了,她笑笑,忽然便伸出手搂住了自己的阿娘……阿娘嘶哑的哭了起来。

余大妞两个耳朵都是发蒙的,就听到她连肉亲的茜儿婶子对她们说:“到家了呢!”

刹那,爹要不要都无所谓了,满眼就剩下这个为她们支撑,壮胆的小婶子了。

“这是咱大妞?”

小婶子拉住自己的手来回摸着,一点儿都不嫌弃。

余大妞有些自惭形秽,她知道自己的,黑,粗糙,邋遢……就连阿奶都满面抱歉的跟小婶子说:“咱们身上邋遢,别粘你身上灰……”

可是阿奶没说完,小婶子便搂住自己道:“老太太说什么呢,我看到这孩子就看到了自己亲闺女一般……”

呃,没几天之后,余大妞才知道,这个自称娘的小婶子,就只比自己大一岁,却依旧是依赖的。

本!那个只有背影的傻爹他就靠不住。

如此,余大妞被拉着手,慢慢向着家里走去……去家的路是舒畅的,奇异的,她甚至能透过单薄的鞋底,感受到浅浅的路面上凹凸的小牙子,之后,她总会慢慢变老,就总做梦梦到回家的路,就该是鞋底这样的感觉,不滑,踏实,甜蜜,一步就是一步。

家就在左边第二个院子,那院子的大门那个高啊,高到她们全部仰着脑袋才能看到门顶。

走在前面的石介两口子帮她们推开大门,那大门便缓缓敞开,就用门的脊背撞击青砖的墙……

手又被拉住了,是阿娘,她脸上全是泪,害怕就拉着自己壮胆。

余大妞就眼睛不够看的跟随着,这院子的砖花真好看啊……进了堂屋,这一水儿朱红色的家具都是自己家的么?

她们被送到正堂,坐在自己家吃饭,被一圈婶娘围着照顾,添饭,夹菜……后她便被小婶子拉到后面偏房。

这家早就知道她们要来的,如此便早有准备……看了一圈儿,震惊,恍惚的余大妞就来到自己的屋子?

自己的屋子?

小婶子笑眯眯的对她说:“这就是咱们大小姐的闺房了!”

自己是大小姐了么?

余大妞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木讷的跟着阿奶,跟着阿娘四处看,看塞了满满一屋子的家具……都是自己的?

最后,小婶子便打开一个顶到屋顶的柜,指着里面叠的满满当当的衣衫,鞋子说:“你爹啊,那就是个傻子,每次回来都把你们

的衣裳,要叠一遍的……”

说完,她又从柜子里抱出一个不小的箱子放在炕上,又招呼她们过去看。

小婶子对她说:“大小姐~快过来看看,这些都是你爹亲手给你置办的首饰。”

余大妞慢慢放开阿娘的手,也不知道自己在哭,其实一直在哭,没吃过糖,却终于知道啥是甜的滋味了……

那富贵的小箱子打开了,竟有三层呢,里面还有镜子呢,余大妞看了自己一眼,便默默的扣了镜子。

七茜儿抿嘴笑,拉着她说:“没事儿,咱们大小姐底儿好,慢慢养着,总有一日便美了!”

说完,她便缓缓拉开那个小箱子的抽屉。

余大妞的眼睛便睁的越来越大,感觉两太阳穴都是噗噗的忽闪着。

这是自己的?

首饰盒子的抽屉被拉开,一层各色细瓷盒子里,盛放着香香的脂粉,而第二层却是各式各样的银首饰,余大妞形容不上来,就满脑子都是,各式各样,各式各样,各式各样,最后就想,真好看啊,做梦呢吧,那就梦死在这个地方吧。

当第三层打开,露出一只白玉镯子,一只金灿灿的金镯子……余大妞就听到小婶子对阿奶说:“您儿子可比我家那个傻子强万倍,瞧见没有,这些都是他弄回来的,说是咱们大小姐到了年纪了,他心疼不了几日了……他每次燕京下差回来,都要往这箱里添上一件,还说,他得给妞子多预备些,好防着若是嫁的远了,嫁妆少了,婆家好欺负……这都是什么傻话啊……”

七茜儿还没有说完,身边便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

“爹……!”

余大妞坐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就觉着心都碎了,碎成一大堆的心,又疼的,满的都撑破了,继续碎,继续满着……

她喊:“爹……你快回来啊……”

然后院子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好似摔倒了,有人在喊,老爷回来了……

一切人都静止了……

爹就在院里喊:“妞儿!妞儿!妞你莫哭,爹在呢~在呢!爹举着你,好去攀果子吃啊……”

余大妞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心想,爹真傻,他走的时候我八岁,都大了呢,爹~再也举不动我了呢……

其实余大妞一直好奇一件事,很多年后她问爹,爹?那些年你没见我?你咋知道是我在哭?

爹就说,我妞儿一哭,就只会咿咿咿的嚎着,可傻,连个二都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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