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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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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月末的夏日长风中,韩信一家历时两个多月,终于抵达了咸阳郊外。

若有舟马奔驰于大道山泽之间,自是无须耗费如此多时日的。

可他们一家三口,是沿着汉水边缘的山间小路偷溜出楚国的,一路走得格外艰辛,夫妻二人的草鞋早被磨得破破烂烂,眼下只随意扯了些藤蔓绑着勉强行走,看起来与讨饭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原本若无楚国官府发放的通关符传,他们绝计进不了重兵把守的秦国境内,但钟离眜在书信中,告诉了韩父一个法子:秦国如今,虽未再次向列国百姓发起入秦邀请,实则却是极欢迎他们入秦耕种的,届时,只需如实说明自己的来历,待在边境当场傅籍、验明身份、核实完投奔之人身份后,便能以“投奔友人”的名义前往咸阳。

站在比楚国更宽敞平坦的黄土大道间,韩父气喘吁吁将挑子放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将韩信从背篓着抱出,指着眼前一辆辆路过的拉煤马车,眼中含着热烈的期盼道,

“信儿你看!阿父一路找秦人打听过了,那车斗之中所载的,便是比黍米还珍贵的黑金,往后阿父若得了闲,便也跟着他们上山采煤,如此我儿便能顿顿吃饱饭了,往后只管用心读书便是...”

韩信跟着父母从秦境一路走来,发现秦人与楚人也无甚区别,皆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并非传说中被削了鼻子挖了眼睛的怪物。

相反,他们每每问路碰的秦人,面上都是带着几分和气笑容的,并不似家乡众人那般满脸皆是愁苦之色。

甚至,他们还遇到了一户盖有五间草屋的善心阿娘,对方在听闻他们是逃难来秦国的,还进屋端出满满一大碗黍米粥来,递与他们分食。

那粥,也比他在马头乡家中吃的要浓稠许多。

聪慧的他很快便想明白,秦国百姓的日子,想必真要比楚国百姓好过上几分,如此可见,那些所谓“秦人饿极了便要吃孩子

() ”的传言,确如父亲所言,全是假的。

那些秦人的笑容,那满满一碗粥,让小小的他对秦国生出了极大的好感——哪怕是秦国边境的守卫,待他们亦是和和气气的,而比起在楚国屡次差点就被山贼发现的险境,这一路进了秦境,他们再没被任何人欺负过。

韩氏祖上,亦是古邗(寒)国的开国功臣,后来随着邗国的覆灭,前朝旧臣自然就没落了下来。

到他祖父这辈之时,日子已潦倒得只留下马头乡那两间茅屋。

即便如此,落魄的韩氏再穷再饿,也未动过将祖传书简和宝剑拿去换钱的念头,这识字与武术之道,便代代流传了下来。

他们深信,子孙若能识字、会武术,韩氏便迟早能有一日,再以一国文臣或武将的身份,重回当日的荣光。

按理说,韩父有一身打猎本领,家中日子本不该过这般艰难的。

但乡闾豪强新推举出的族长,时时以新贵自居,时常意有所指地嘲讽“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又勒令韩父每月要为自家打上二十只孢子或一头野猪,若完不成任务,韩父便要倒贴赔给对方二十石粮食。

二十石粮食,是韩家半年的口粮。而这族长的背后,是淮阴县县令。

如此一来,韩父只能抽出大把时间前去山中打猎,野猪性烈,攻击性极强,又岂是那般好打的?再说山中除了野猪还有财狼猛兽,一家人自是过得胆战心惊,而家中的田地,大多时候只有韩母一人辛勤耕种…

如此一来,自幼感受到人情冷暖的韩信,自是要比旁的孩子懂事很多。他在马头乡,感受到的只有豪强对自家满满的恶意,而那些乡邻为求自保,亦从未如那秦国阿娘一般,赠与他们半分善意。

正因如此,他父亲一听友人说秦国分田地、还有免费的书读,便毫不留恋地一心筹备着入秦之事。

总之,他现在很喜欢这样的秦国。

此刻,韩母心情极好地放下背篓,取下韩信头上已被晒蔫的遮阳树帽,在道旁折了些枝叶繁茂的树条,三两下翻折间,很快又编出一个树帽给他戴在头上,她翻了翻小篓里所剩不多的干粮,看着越行越远的拉煤车队,满怀憧憬道,

“我看这秦国民风极好,四处亦无盗贼挡道,着实是个谋生的好地方,也不知此番,我等能否顺利在咸阳安置下来,若真能让我等开出一百亩农田...”

韩父笑呵呵道,“钟离小兄说了,是你我一人便可分得一百亩。”

满脸灰扑扑的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欣喜之色,韩信也欢喜地拍手笑起来,“我也要好好读书习武,来日做个大将军,带大军杀去淮阴县!”

一家三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时边说边笑个不停。

在这温馨的气氛中,前方有一队马车正扬着黄土奔来,韩父忙将韩信放回背篓中,重新挑起担子道,“我等快走,莫要冲撞了秦国贵人!”

衣衫褴褛的一家三口,再次急匆匆朝着咸阳方向赶路而去,待行了一小

段路之时,身旁却骤然传来御夫“吁”的一声。

韩父慌乱扭头,见原本奔于最前方的一辆四马所驱黑色马车,已在他们身旁徐徐停下,登时心神大乱,小声提醒妻子道,“恐怕来者不善,快跑!”

话音一落,夫妻二人便撒开脚丫子大步奔跑起来,可惜没跑上几步,便被一队侍卫追来拦下。

韩信迷茫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侍卫,方才刚对秦国升起的好感,顿时又落到了谷底之下。

难道这些秦国之贵人,竟跋扈到,连道旁好端端走路的行人都要杀吗?

侍卫将他们赶回马车旁,这时,下来一位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他们一番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尔等不是秦人吧?”

从接到钟离眜书信那日起,韩父就做好离楚奔秦的准备,他拿着偷留下的两只野兔,悄悄找到乡中一位走南闯北的游商,跟对方学咸阳官话,他语言天赋极佳,很快就将日常用语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每日学回来,都会如数授与妻儿,是以,他们一家都是听得懂、也会说咸阳官话的。

但面前这人说的,他们却一句也听不懂,韩父试探着用秦语问道,“请问您是秦国贵人吗?”

他们自然不知晓,秦法严厉,绝不会有达官显贵,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嚣张。

这车队,正是在魏无知的提议下前往咸阳,以商讨贸易往来之名、欲行不轨之事的赵国使臣团。

拦住他们之人,便是乔装成公子赵嘉随从的魏无知。

身为贵族公子,自然通晓列国官话,他一下便听出对方的咸阳官话有些生硬,遂笑着用秦语道,“尔等是来秦国逃难的吧?”

韩父无措地茫然点点头,“小人一人正是前往咸阳谋生的。”

魏无知嘲讽道,“呵呵,谋生?秦国这吃人的鬼地方,倒真不值当你们跑这一趟...不过,今日能遇到本公子,也算是你们走了大运,上车吧!”

说着,他便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扭着大喊“公子这是要做甚?快放了我等”的韩父韩母,将他们连人带家当,全扔进了最后一辆没装满货物的马车里,待上来两名侍卫看守后,车队很快再次朝着咸阳奔驰而去。

韩信一家三口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眼看就要到咸阳了,为何走到半路,竟会被这帮显赫的贵人绑架?

韩父看着妻儿眼中的惊惶之色,忙看向侍卫小心翼翼道,“军爷,请问你们这是...要带我等去何处?”

这些赵国侍卫可听不懂甚么咸阳话,素日又是跋扈惯了的,当场便不满地呼了他一大巴掌,“臭烘烘的乞丐,给乃翁闭嘴!”

韩信惊惧地抖了抖身子,眼中登时盛满了泪水,忙与母亲一道将父亲拉了过来,他紧紧抿着唇瞥了那侍卫一眼,势必要将对方的模样深深记在心中。

前方,行驶的四马豪华宽阔马车中,身穿华贵赤袍的赵嘉与魏无知相对而坐,他怀中抱着一个与赵王极为肖似,约摸只有一岁多的孩童,对方眼神瑟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头去。

这孩童,便是郭开等人费时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寻来的“替代品”。

以他们的推测,明赫被送走前,虽长得有几分像姜姬,但依照“子肖父”的惯例,他长大后定然是愈发与赵王相像的,便将这孩童从其父母手中买来,充作赵嘉的幼子“赵端”同带进宫,以伺机偷梁换柱。

赵嘉不解问道,“魏公子,你劫来这几个道旁的乞丐做甚?”

魏无知放下精美的锦帘,收回目光沉沉看向对方,面无表情道,“我行事向来极其稳妥周全,公子不必多问。譬如,这几个初来秦国、无名无姓之流民,正是最合适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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