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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门后,闻臻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人下楼来,上楼去找。上去了见房门关着,闻臻抬手敲门:“怎么还不下来。”

门从里面打开,闻小玙倒是已经换上外出的衣服,却不看他,说,“我不想出门,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我今天没事。”

“反正不用你陪我。”

闻臻看着眼前的小孩,睫毛紧张地颤着,手背在身后,脚尖时而踮起,撒个谎全身都在往外泄露信号,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虚。闻臻多看了他一会儿,揭穿他:“等家里没人了,你再偷偷跑出去?”

闻小玙愕然,抬头看向他,一脸“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表情。闻臻却感到了不快。

“想去找你的养母?”

“养母”这个词令闻小玙脸色一黯。他拧起眉,眼睛看向别处,“我只是去看看。”

闻臻的耐心上限忽然又开始降低。

他语气冷硬,“在确定这件事是否归属刑事案件之前,你暂时不能与他们见面。”

刑事案件?闻小玙一阵头疼与茫然。他问:“他们会怎么样?”

闻臻漠然答:“犯了错的,接受惩罚。没有犯错,就继续过各自的生活。”

闻小玙转身往房里走,被握住手臂,又转回过来。闻臻低头看着他,“出门,买衣服。”

闻小玙杵着不动,闻臻半点没有要哄他的意思,拉过人就往外走。闻小玙犟着不愿往前,发起了倔。闻臻的耐心耗尽,冷冷对他说:“不去是吗?那以后也不必去见你的养父母了。”

他面无表情转过脸,不去看小孩一副气到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们终于出了门,一路上却谁都没有说话,闻臻沉默开车,闻小玙就一动不动看着车窗外,留给他一个赌气的后脑勺。

买衣服的时候气氛又缓和一些。柜员对闻小玙十分感兴趣,纷纷把当季新款拿出来推荐给这个肤白清秀的男生,而男生身后高大的男人也利落,每次看上一眼就点头,点头后直接买下,让柜员安排送去住处。

几回下来,闻小玙就扛不住了,主动找闻臻说话:“不买了。”

“怎么?”

“够穿。”虽然刷的是闻臻的卡,闻小玙不知为什么也觉得肉疼,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大手大脚,买东西不问价格不讲价就刷卡,奢侈浪费,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不买衣服鞋子,闻臻就顺路带闻小玙去了趟理发店。闻小玙的头发疏于管理,长了,理发师为他简单理短头发,闻小玙的额头和耳朵露出来,光洁白净,穿着闻臻给他买的新衣服和新鞋,人焕然一新。

去吃饭的路上,闻小玙还是耿耿于怀,忍不住提出建议:“这种花钱方式是不健康的。”

闻臻正开车,冷不丁听他一句念,险些又要失笑:“怎么不健康?”

“太不节省,贵的东西是需要讲价的。”闻小玙认真说,“而且你买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就说都要,这样很奇怪。”

“看了。”闻臻调转方向盘,拐过路口,“我觉得穿在你身上都很好看,所以都要。”

闻小玙愣住。他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抓了抓自己的短发,耳尖透出一点红。

闻臻这回换了家东南亚菜餐厅,点了开胃的沙拉和冷菜,海鲜,炒面,酸甜汤,全是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闻小屿果然也喜欢吃。闻臻看他吃得专心致志,脸颊鼓起来像只松鼠,这么能吃,怎么还这么瘦?

闻臻想起杜家那对夫妻,厌烦更甚。不知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留念,叫人不可理喻。

饭后闻小屿被闻臻拎进车,闻小屿莫名其妙,“又要去哪?”

“医院。”闻臻说,“爸爸想见你。”

闻小屿的脊椎开始僵硬。他忐忑不安,被带到医院,浑身别扭跟在闻臻身后上楼,临到病房门口了不愿往前,被闻臻捉住手腕拖进去。

闻家良等了半天,见两个孩子进来,直起身,“来了啊。”

闻小屿紧张站在闻臻身后,憋半天,傻乎乎朝老人鞠了个躬。闻家良被逗笑,温声道:“坐着吧。”

闻臻坐下来,闻小屿就跟着坐下。闻小屿过去在杜家生活的所有信息,闻家良已从妻子口中全数知晓,他没有问那些,术后精力有限,也不寒暄其他,便单刀直入:“小宝之前在哪里读大学?”

“首都舞蹈学院。”

“学跳舞的?”

闻小屿“嗯”一声。闻家良问,“学的什么舞?”

“中国古典舞。”

“学多久了?”

“从小就开始学。”

这倒是出乎闻家良意料。在妻子的描述中,杜家夫妻贫困且素质低下,拖累得小孩连大学都读不成,却没想到他们竟愿意供小孩从小学习艺术。

闻家良说:“过几天就让你哥哥带你回学校申请复学,你好好上学,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正好你哥哥在首都工作,万事都有他照顾你。”

闻小玙怔怔地,好像还在做梦一般,“我可以回学校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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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臻看他一眼,移开视线。闻家良心疼不已,“当然,学业可不能耽误。”

他们没有在医院呆很久,上年纪的父亲需要休息,闻臻带闻小屿离开医院,下楼时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临时有重要事项安排。公司刚在首都成立分公司没两年,万事仍需要他亲自审理,闻臻下到地下停车库,直接将人一齐拎上车。

闻小玙已经麻木:“又去哪里?”

“我家。”闻臻在市里单独有一套公寓,自工作后就常住在那里,后来去了首都,房子便闲置下来。一直到这次回来和父母一同找他们的闻家幺儿,才又住回公寓。

“去你住的地方做什么?”

“我临时有工作,需要回去一趟。”

“我不去。”闻小玙说,他想下车。

闻臻随手按下车锁,启动车,“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你”闻小玙生气,“你这个”脑子里直想骂人,嘴却笨得要命,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闻臻提醒:“系安全带。”

“你太不讲道理了!”

闻臻倾身过来,抬手按到闻小玙脑袋旁边。闻小玙下意识往后缩,双手握起挡在身前,睁大眼睛警惕望着闻臻。闻臻垂眸扫他一眼,两人的距离很近,温热呼吸交汇,他看到闻小玙紧抿的唇,唇色淡红,细腻柔软。

闻臻拉下安全带,绕过闻小玙,插好插扣,回身开车。闻小玙僵硬片刻,才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闻臻的公寓位于商圈中心,十八层,装潢极度简约,黑白灰三色,只有必要的软装,偌大一个房子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生活气息。闻小屿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现代艺术展览馆。

“随便玩。”闻臻换鞋进屋,走进厨房。

闻小屿莫名其妙,“玩什么?”玩空气?

闻臻从冰箱拿出一瓶水,随手扔给闻小屿,然后转身进书房,扔下一句,“电视柜下面的抽屉,自己找。”

鞋柜里没有第二双拖鞋,闻小屿只能脱了鞋,穿着袜子踩上地板。他好奇寻到电视下面,拉开白色柜子,只见里面竟然码着厚厚两排游戏光碟。

闻小屿震惊拿出光碟看,脑海里冒出闻臻穿着西装面无表情坐在地毯上狂按游戏手柄的神奇画面。那样的人,竟然喜欢打游戏?

可闻小屿并不会玩这些。他没有接触过游戏机,也看不懂柜子上像DVD机一样的白色盒子要怎么使用。他坐在地毯上喝水,坐不住,拿着水瓶在偌大的客厅徘徊,一会儿杵在落地窗前傻傻看高楼下的城市街景,一会儿蹲在茶几边,拿水瓶一下一下敲自己脑袋。

他实在太高兴了,一想到自己竟然马上就可以会学校继续练舞。可他又非常焦虑,因为至今未能与胡春燕联系。

心情纠成一团乱麻,复杂得要人大脑当机。闻小屿毫无头绪,在客厅里瞎转,几次都无意识转到书房门口,看到紧闭的门,又悄悄走开。

他非常迷茫,望着书房的门,默默想寻求闻臻的帮助。但闻臻冷漠,不近人情,不与他交谈,令闻小屿又莫名赌气,不愿主动去敲那扇门。

他被自己起起伏伏的情绪弄得有些抓狂,正扒着墙想撞头,就听书房门一响,开了。

闻臻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看他。闻小屿立刻收起,尴尬拿着水瓶站好。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吵到你了吗?”

“我倒水。”

闻臻去厨房倒水,转头见闻小屿跟在自己身后,“有事?”

闻小屿终于抓住机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回首都?”

“一个星期后。”

闻小屿愣一下,“这么快?”

“我有很多工作。”闻臻倒好一杯水,往书房走,“爸妈随时可以来看你。”

闻小屿一路跟到书房门口,鼓起勇气,“我想和妈和我的养母见面。”

闻臻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冷淡,“没有必要。”

“我有话和她说。”

“和那种人交流是浪费时间。”

闻小屿很生气,“那是我的事!”

闻臻上前一步,冰冷的气息压迫下来,令闻小屿下意识后退。闻臻冷得像乌云上的冰雪,沉沉看着闻小屿,漠然开口,“你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从此往后,他们的事再与你无关。”

第05章

李清放下热腾腾的菜,左看一眼闻臻,安静吃饭,右看一眼闻小屿,端正坐着等她上桌,看也不看他哥一眼。

“哎呀,怎么都不高兴了。”母亲不由分说“指责”闻臻,“哥哥怎么回事?不要惹弟弟伤心哦。”

她这么一说,闻小屿反而很不自在,主动开口:“我没有伤心。”

母亲说,“小宝骗不过妈妈的,每次一到饭点你都好积极,今天却一点兴致都没有,一看就是不开心。”

闻小屿脸一红,开口就是结巴,“没,没有吧”他看起来有那么爱吃吗?

闻臻好像勾唇笑了一下,闻小屿若有所觉抬头去看,闻臻就面无表情继续吃。

母亲问,“小宝下午想不想出去玩?”

闻小屿说,“我周末下午要给学生上舞蹈课。”

母亲有些吃惊,闻臻则皱眉停下筷子。母亲忙追问:“小宝为什么要带舞蹈课呀?”

“赚点钱。”闻小屿有些难以启齿,解释,“之前家里缺钱。”

他说的家是杜家。闻臻冷淡着脸,语气略强硬开口:“把课退了,不用再去。”

闻小屿一听他说话就不高兴,“可我要把这周的课教完。”

“让别人教。”

李清怕兄弟俩又闹不开心,忙抬手打住,“按小宝自己想的来就好,哥哥不要这么凶,下午你送弟弟去上课好不好?”

闻小屿说,“我自己去。”

闻臻吃完饭,一句话也不说,起身离开餐桌。李清拿大儿子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讪讪安抚闻小屿,“你哥哥就是那性子,讨厌得要命,小宝不要生气。”

李清年轻时起上台演唱搞艺术,上了年纪也依旧是一把甜美温柔的嗓音,安抚得闻小屿很快平静下来,端碗继续乖乖吃饭。

午饭后闻小屿在房间小小睡了个午觉,起床后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上课。

他下到一楼,冷不丁见闻臻坐在客厅沙发用笔电工作,见他下楼,自然收起电脑起身。

闻小屿没法无视他,警惕与他保持距离,“做什么?”

闻臻说,“送你上课。”

“不用你送。”

闻臻走过他身边,丢下一句:“那你就不要出门。”

闻小屿气得头疼。他没办法应付眼前这个专横的男人,只能闷不吭声在心里怒揍闻臻,脚还是不得不跟上闻臻出门。

他上课的地方在一个不大有名气的舞蹈工作室,教高中生和大学生跳古典舞。他年纪太小,又只是临时代课老师,家长们都不愿意把小孩交给他带。高中生和大学生大多喜欢爵士,选择中国古典舞的少之又少,以致闻小屿只有一个周末班能带,且人少、基础,赚钱不多。为了帮忙还钱,他在工作日还有一份速食店的兼职工作。

闻小屿很煎熬,煎熬的并非这令人疲惫的生活,而是学舞生涯的中断。他一度非常焦虑,感到未来了无希望,每晚躺在床上都想起自己递上休学申请的时候辅导员那吃惊惋惜的表情,那表情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闻臻开车把闻小屿送到工作室所在的地方,“下课后我来接你。”

闻小屿下车,背着李清给他买的新背包,有些别扭站在车门边,“谢谢你送我。”

“嗯。”闻臻平淡回应,开车离开。

每次上课闻小屿都会提前四十分钟来教室开门,自己先独自热身。今天他穿了件立领白色衬衫,领口系好扣子,挡住脖子上的胎记。

闻小屿一个人认真在舞蹈室里练习,练得脖子上一层薄薄的汗。他压着一字马俯身,心想要是自己回去继续念大学,家里该怎么办?或许等他大学毕业以后就能带更好的舞蹈班,赚更多钱,才是更好的解决办法。

首都舞蹈学院的学费贵,生活开销大,他现在的家人全都理所当然地表态要出这份钱,这实在解决了闻小屿心头的一座大山,不被钱财困扰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情。

闻小屿收起腿,躺在地板上,深深呼吸。

可他只感到虚浮和迷茫。

学员们来上课的时候,纷纷对闻小屿的衣服鞋子和背包产生浓厚兴趣,年轻人们兴奋围上来东摸西摸,边嚷嚷着闻小屿听不懂的品牌名字,说小越哥怎么偷偷发财,买这么贵的衣服鞋子。闻小屿尴尬含糊过去,催着小屁孩们赶紧热身。

一节课两个小时,新舞教了快两个月,已经收尾。年轻人们活泼爱说话,又见识过闻小屿的舞蹈功底,都与他感情不错,想到要离开,闻小屿心里还有些不舍。

可他实在太想回到大学了。

下课后,闻小屿去找工作室的老板。老板也是舞蹈老师,教爵士舞,正好刚下课出来。闻小屿表明自己教完这最后一支舞就准备离开的打算,老板听了,脸色当即有些不好。

“突然就说要走,剩下的课谁带?”

“这支舞这周可以教完的。”

“我这几天忙得要命,你现在又给我找事做,这么短时间,我上哪再找老师去?”

闻小屿也知道时间很匆忙,只能给人道歉,“对不起,但我一个星期后就要回学校,所以”

老板不耐烦,“你不要说了。早知道代课老师不靠谱,我当初就该招长期工。”

闻小屿不吭声,老板继续道:“你今天就可以走了,我把你的学生转到另一个教民族舞老师那里,那个老师签了一整年的工,教得又好,就是带的班多,又要辛苦人家了。”

闻小屿有点生气,但还是保持心平气和,“那我们把这个月的钱结一下吧。”

“结什么钱?你违约了你知不知道?”老板不客气地说,“我念你在这里带了几个月的课,还没找你要违约金。”

闻小屿差点懵了:“什么违约金?我们根本没有签合同。”

“当时是不是签了劳工协议?我现在都能拿出来给你看。”

“我签的是代课老师,又不是正式任课老师, 薪水都是按课来算的,协议上没有规定要上课满多长时间。”

“代课老师和任课老师签的是一个协议,擅自离职都算违约!”

“怎么可能是一个?你把协议拿出来看!”

“我在这里办多久班了?你不信就自己去问别的老师!”

闻小屿气得脸都红了,半天说不出话。这时半掩的办公室门被敲响,闻小屿班上的一个女生探出脑袋,打断了这场争吵,“小越哥,你哥哥来找你。”

闻小屿顿住。闻臻从女生身后走进办公室。男人高大,面色似乎因等待而变得不耐与冷淡,平白叫人噤声。女生一脸看八卦的模样,把人带到后红着脸飞快跑了。

闻臻问,“做什么这么久?”

闻小屿愣愣地,“我正在说离职的事。”

“说完没有。”

“还没。”闻小屿低下头,又看一眼老板。老板微微后退,打量闻臻,对闻小屿说,“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你把薪水结给我。”

老板瞪着闻小屿,闻小屿装作看不见,挨着闻臻站好。闻臻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客客气气地,“麻烦现在就结。”

二十分钟后,闻小屿拿好薪水,跟在闻臻身后下楼。

“要钱都不会。”闻臻简洁嘲讽。

闻小屿顿时脸通红,争辩,“我只是不想和他吵架。”

“我不来,你吵架也没用。”

闻小屿感到羞恼,又很沮丧,休学在外打工,这么久来已吃过许多苦头,却还是这样手忙脚乱笨得要命,真叫人挫败。

他默默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虽然不喜欢闻臻强硬的态度,但当闻臻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闻小屿真切感到松了一口气。

这是连父母都不能带给他的陌生感受。

两人一同回到家,李清围着围裙迎上来,“小宝回来啦,快来尝尝妈妈做的饭团和沙拉。”

闻小屿对食物很感兴趣。刚进家门那会儿他还十分拘束,后来在母亲锲而不舍热情的投喂下逐渐放下戒备,喂什么吃什么。

闻小屿端着盘子专心吃饭团,两口一个。闻臻从一旁经过,“吃这么多,跳得动舞?”

闻小屿被饭团哽住,母亲忙在一旁拍背,“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跳舞?别听你哥哥瞎说。”

母亲又提来几个大袋子,从里面拿出崭新的衣服鞋子,“我今天下午去商场挑了好久,你看看,这两套是专门的舞蹈服,还有这双运动鞋,穿起来好舒服的,很适合跳舞,小宝来试试。”

母亲张罗着给小儿子试衣服,闻小屿浑身不自在杵在镜子前,像个任由摆布的洋娃娃。好容易等到母亲试了个满意,闻小屿立刻脱身,忙不迭逃回二楼房间。

闻臻在自己房间办公,听到门外一声房门关上的声音,目光看着电脑屏幕,平稳没有波动。

昨天他把闻小屿送回家,母亲看出小儿子不开心,特地过来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去找他的养母。”闻臻说。

母亲很理解,“小宝重感情,心善,这样很好。”

“那种家庭有什么值得留念?”

母亲有些惊奇,“你怎么这么在意小宝的事?按你的性子,你应该根本不管他的才对呀。”

“不在意。只是觉得奇怪。”

李清便说,“他不是惦记养父母的好,他是还没法惦记我们的好。闻臻,是我们把他弄丢了,你不把他好生贴在胸口放着,他怎么知道你的心是暖的?”

闻臻时而轻滑触控板,电脑屏幕在他深黑的眼眸中反射点点光芒。他处理着公司里的事务,脑海浮现闻小屿的身影。

他只是觉得闻小屿既然是闻家的人,就该划入他们家的界线内。他不喜欢纠缠和模糊不清,厌倦无故耗费情感和精力。

闻臻对试图想要离开领地范围的闻小屿感到不快。

第06章

一大早,母亲带着兄弟俩前望医院看望父亲。李清提着自己做的食盒,闻臻提水果,闻小屿跟在他身后局促整理衣领,又在紧张。

他在李清面前不自在,在闻家良面前更不自在。他的生父年纪太大,又是有头有脸的大企业家,即使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也无法掩盖那股不怒自威的长者气质。尽管这位老人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都是慈爱的。

母亲坐在床边照顾父亲吃饭,一边说,“你好好养身体,早点出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首都看小宝呀。”

闻家良笑着说,“让小孩自己开开心心过大学生活吧,我们老头老太就不要去烦他们了。”

闻小屿在一旁削苹果,闻言小声说,“不烦的。”

父亲乐呵呵笑起来。等吃完饭,对妻子和大儿子说,“让小宝陪我说说话,你们各自忙去吧。”

病房里便只剩父亲和小儿子。闻小屿非常不习惯,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老人想和他说什么。

闻家良说:“小宝不要紧张。”

闻小屿点点头。老人说,“你哥哥好喜欢你的。原本找到你以后他就该马上赶回首都,那边刚成立新分部,忙得要命,他都在这里陪着你。”

是这样吗?闻小屿想起闻臻每次和自己说话时那张冷淡的脸,没有相信这句话。这不过是个家庭的义务而已。

“回学校以后好好念书,练舞,以后你喜欢做什么事情,我们都全力支持你去做。”父亲说,“你不必觉得突然多出一个家而有什么负担,你生来就是闻家的小孩,只是阴差阳错离开了我们,这不能改变我们的血缘关系。”

“我还不能习惯。”

“时间一久就慢慢习惯了。或许你现在还不能体会,但大家都很爱你。找你的时候,你妈妈整夜睡不着觉,到我面前哭着说怕你在外面受委屈。我这一把老骨头,还不是想怎么也要熬到和你见面的那一天,否则我一生有憾。”

闻小屿悄悄红了眼眶,“请别这么说。”

“现在你回到家里,一切都好了,我们都安心。”闻家良抬起苍老的手,摸一摸闻小屿的头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小宝。你看,老天爷虽然给你开了个大玩笑,但到最后该是你的,始终还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闻小屿不知为何忽然心酸难过,落下眼泪来。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自己。儿时被邻居小孩抢走最喜欢的玩具,父母不闻不问,大声要他不许哭;小学时市里有舞蹈演出机会,他认真准备,最后被另一个家庭富裕的小孩顶掉位置;中考时想考省舞蹈附中,父亲认为太难考,学费太贵,最后没能读成;等终于考上心心念念的首都舞蹈学院,又因家事匆匆忙忙休学,差点再也跳不成舞。

他想做的事情、想要实现的愿望,从来没有一个能够完成。得不到是他人生的常态,以致闻小屿以为自己天生就不配拥有。

闻小屿控制不住掉着眼泪,哽咽着,“我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闻家良握着他的手不断安抚,“世上总有奇迹发生。”

尽管几率是那么渺茫。

闻臻没有在医院多待,他很忙,随时都需要处理工作。首都那边千求万请要他早日回去,闻臻只说家里有事,面不改色挂人电话。今天助理又传来文件和合同,并与他确认归程机票,飞机三天后起飞,直达首都。

闻臻回到家,工作。

直到傍晚,闻臻下楼给自己泡咖啡,正好见母亲也从外面回来,却只有她一个人。

闻臻见她背后没人,问:“闻小屿呢?”

母亲“哎”一声:“小宝还没有回来吗?可能还在医院陪他爸爸。”

闻臻拿着泡好的咖啡上楼,回房间。坐在电脑前看完一份新提交的人事报告,目光转移,落在手机上。

他拿起手机给闻小屿拨过去一个电话。闻小屿的旧手机已经被他强制回收,现在用的是新手机和新号码。

那边很快接起来,闻臻听到车流的嘈杂,和闻小屿故作平静的声音:“有什么事?”

“在哪。”

“刚从医院出来,准备回家。”

“是吗?”

“你什么意思?”闻小屿很是警惕,“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闻臻挂了电话。一分钟后关上电脑,起身下楼,拿起车钥匙离开了家。

离开医院后,闻小屿匆忙搭车赶往胡春燕工作的工厂食堂。通常这个时候她都在上班,然而闻小屿到了工厂大门口,一打听,妈妈竟然已经辞职了。

闻小屿不敢相信:“怎么会辞职?”

他正好碰到妈妈的食堂同事,一个认识他的阿姨,阿姨说:“前两天刚辞的呀,你不知道吗?”

“她自己要辞的吗?”

“是呀,闷不吭声就辞了,我还和你妈妈打电话呢,她都不接。”

闻小屿只好又往家里赶。

只是短短数天没有踏进这栋破旧昏暗的居民小楼,闻小屿竟感到一丝陌生。他拿出家里钥匙开门,推门就见玄关处凌乱的鞋,地上散落着零碎垃圾和灰尘,衣服胡乱堆在沙发上,显然许久无人打扫。

脚步声从卧室那边传来,接着胡春燕走了出来。女人一身旧衣,枯黄头发蓬乱揪在脑后,人浮肿、疲态,一脸红斑,提着一个大包站在卧室门口,直直看着闻小屿。

闻小屿也懵懵的,叫一声:“妈。”

胡春燕瞪着他,忽然把包扔在地上,大吼:“你还知道回来?”

她扑到闻小屿面前发了疯般地喊:“你还知道你有个妈?你他妈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闻小屿难以忍受这种争吵,他费力挣开胡春燕,把人推开:“我不想和你吵!”

“你得意了是吗?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吗?是不是住在别人家的大别墅里特别开心啊?!”胡春燕歇斯底里打闻小屿,“你他妈穿成这副有钱人的样子,跑来打我的脸吗?!”

胡春燕拉扯闻小屿的外套,那是今天早上李清出门前特地为他挑的新外套,好精神地去见闻家良。闻小屿根本没注意过这件外套,他忍耐着挡住胡春燕失去理智的攻击,后忍无可忍抓住妈妈的手拽到一边,“我没有特别开心!你能不能不要发疯了!”

胡春燕却听不进去他的话。女人谩骂着,不能自控地大哭着,把本就脏兮兮的家闹得一团乱,闻小屿靠在门上拼命忍住眼泪,手微微发着抖捂住眼睛,反复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前两天拿了上课赚的钱,都给你。”闻小屿把银行卡放在鞋柜上,“你把卡拿着,以后给你用。我我过几天就回学校去继续上课了。”

胡春燕骂:“滚!”

“你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每次和妈妈交谈,都让闻小屿感到无比疲惫,“家里现在正需要钱,你为什么把工作辞了?我都想好了,等我大学毕业就开舞蹈班,到时候我也可以养家,可以帮你还钱,你就不用每天”

他话未说完,被胡春燕冷笑打断,“还钱?”

“还什么钱?”胡春燕冷笑的模样比哭还难看,脸颊咬牙切齿到发抖,“你那有钱的爹妈早帮我们这群穷鬼把钱还完了!”

闻小屿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爸爸欠下的债至少有四十万以上,还不算这么多年来的利息。

苦难被轻飘飘只手摘走,让费尽心思挣扎的人活得像个笑话。甚至闻小屿到后来才知道,当时闻家不仅将这笔债务还上,还帮胡春燕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甚至许诺可以在杜晓东出狱后为他寻找出路。

他的亲生父母半个字没有透露,是不想让他有负担,也是因为作为“亲生”,才这样理所当然为自己的小孩解决困扰。闻家已经回归原本属于他们的位置,只有闻小屿还无措徘徊,进退不得。

胡春燕依旧在发怒:“你让他们有本事把你爸从派出所也捞出来!免得我还要去给那死废物送衣服!”

他的爸爸也被警察扣下,即将面临审判和牢狱之灾。闻小屿靠在门上,感到一切都荒谬得可怕。他以为的亲生父亲竟是个偷小孩的贼,白白要他喊了二十年的爸爸。闻小屿甚至极为可笑地想:既然当初那样费大力气把他偷过来,为什么又不对他好?

闻小屿很累,说:“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胡春燕一把抓住他手腕,“你敢走?我他妈白养你二十年了?”

“我要回去上学!”闻小屿终于发脾气,“我一年多没上学了,你知不知道?!”

“你就在这里呆着,给我呆着!”

“我不!”

“啪!”一声脆响,胡春燕一耳光打在闻小屿脸上,“你今天要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再跳舞!”

胡春燕手劲极大,抽得闻小屿耳朵嗡鸣。所有委屈在那一瞬间爆发,闻小屿愤怒推开女人:“留在这里让你成天打我骂我?成天做饭,扫地,到处打工?!”

“去有钱人家住了几天,长脸了你——”

“我没说我不要你!”闻小屿红着眼眶怒吼,“我暑假寒假都回来看你,毕业以后也回来看你,我还是喊你妈妈,就算你以后和亲生儿子一起生活,你要是乐意,也还是把我当儿子看,这样不可以吗?!”

女人深深喘息着,忽然安静下来。闻小屿被打得好疼,恨透胡春燕的粗鲁,又不愿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模样。他抬手擦掉眼泪,已经没有任何精力说多的话,只沙哑开口,“我回学校以后和你打电话。走了。”

闻小屿离开了这个满是疮痍的小家。

路灯亮起,夜幕降临。闻小屿拖着疲倦的步伐一个人走下楼,晚风有些凉,吹得他不停吸鼻子,手脚都冷。

闻小屿刚走到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面前。驾驶座的车窗开着,闻臻一只手懒懒搭在窗外,修长指间夹着一根快燃尽的烟。星点火光在夜里微微亮起,烟雾升入深蓝的夜空。

闻小屿下意识后退一步躲进楼道内的黑暗。他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是闻臻。闻臻很无情,一点也不温柔,非常讨厌,他不想和闻臻说话。

他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呆着,怎么就这么难。闻小屿脱力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间。他默默地哭,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被灰尘裹住。

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闻小屿身体一僵,躲在墙边悄悄抬起头,见闻臻下了车朝居民楼走来。他只好站起身,用力擦去眼泪。

闻臻在闻小屿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的身影,见人躲在角落始终不肯出来,便渐渐失去耐心,开门下车。

他走到闻小屿面前,两人的身影一同融于黑暗。闻臻看见他水盈盈的眼睛,问,“哭什么?”

“别管我。”闻小屿擦着眼泪,嗓音含一点哑,“我想一个人回去。”

闻臻果真对他毫不体贴,“不行。上车。”

闻小屿发起火来:“我就要一个人回去!”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我去哪里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闻小屿讨厌闻臻的专制,怒道,“你既然不把我当作弟弟,就不要来管我。”

闻臻面无表情,“这是我的义务,和我怎么看待你没有关系。”

闻小屿气坏了,转身就往外走,被闻臻握住手腕,拖回来。

“放开我”

“上车。”

“不要!”

闻臻收紧手指,不容抗拒把闻小屿拖到车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闻臻低头看到闻小屿微微红肿的一边脸颊,还有那委屈的泪痕,倔强避开他的双眼。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非常烦躁。闻小屿在想什么,他一点也不明白。父亲和母亲千辛万苦找到他,小心翼翼疼着他,这个小孩却一而再地往回跑,跑到外面去受外人的气,就是不肯在他们的保护下安生呆着。

闻臻握紧闻小屿挣扎的手,冷冷开口:“明天你就跟我回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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