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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逢君拾光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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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宋回涯出言不逊,守在门边的一江湖客立即按着刀喝道:“你敢!”

他抬起手,半挡在张太守跟前,后面几句狠话尚含在嘴里,宋回涯脚下一动,已欺身而上。

那刀客反应很是机敏,当即往边上一跳,让出路来。临了不忘送张太守一掌,以余劲将人推远。脚步急撤中转了个身,藏到人群背后,紧贴住墙面。

好似一条滑不溜秋的鱼,逃跑与嘴上的功夫俱是十成十地顶尖。

张太守正盯着她,见她动作瞳孔骤然收缩。可官位坐久了,手脚有些跟不上脑子,笨拙地滞在原地,叫那刀客当胸拍了一记。人不受控地朝后倒去时,宋回涯又已迫近,像在扫什么挡路石,横过剑鞘顺手挥去。

张太守两脚离地倒飞而起,纵然身后有人替他缓下冲势,还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个两脚朝天。

周围陡然吵得跟炸开锅一般,张太守浑身气血翻涌,半晌难以起身,听不清众人在叫嚷什么。

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下,只想抓着谢氏一族的人问问:不是说年高德劭、众望所归,宋回涯慑于众怒断不敢轻举妄动的吗?

怎么连朝廷高官都眼睛不眨地就打?

宋回涯不曾多看一眼,长剑作刀,劈开面前阻碍,打得虎虎生风,步法又诡谲,飘逸挪闪,趁着诸人慌乱一下子闯过防守,畅通无阻地来到停放棺柩的厅堂。

众人都以为她只是嘴上快活两句,还有的废话好扯,哪晓得她说打便真的打,出手如此霸道。

怔愣数息,待看不见宋回涯的身影了,才反应过来,不知谁人带的头,俱是往谢府里冲去。

一时间那宽敞高阔的朱门也显得狭窄了。

众人本就不辨敌我,看谁都觉得是对方的走狗,这一冲撞,更是干柴上泼了盆热油,火花四溅,还没打起来,已乱得乌烟瘴气。

叫骂声排山倒海地响起,被拦在后排的看客心切地想往前挤,情急下抬起头,才发现除却走门,还可以翻墙。

当下各显神通,踏着轻功从围墙往里翻去。

谢氏家主见宋回涯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横冲而去,暴怒厉吼道:“宋回涯!”

他急于阻拦,可身后人潮推攘,他刚迈开步,不知被什么人踩中鞋子,脚下一绊,狼狈跌倒在地。

好悬边上武者及时将他扶起,才没被后方的人群踩踏。

饶是如此,男人素色的衣衫上也多出了几个黑色的脏脚印,头上孝帽跟着不知所踪。人还没站稳,又晕头晕脑地被推着往前走,想低头找找遗失的孝帽,只看见一双双脚踩在上面,还煞嫌碍事地将它往后踢去。

谢氏家主拍着腿悲嚎两声,哀痛的喊话全淹没在了这群江湖人对彼此的破骂声中。暂且顾不上这些琐碎,单手按着松散的发冠,继续朝着宋回涯追赶。

·

严鹤仪见武林众人一窝蜂地涌进谢宅,梁洗反倒按捺住了岿然不动,还趴在窗户边上,对着一干乌

压压的人头不明所以地看,好气又好笑,抬脚将人踹了下去。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梁洗猝不及防,扑腾了下双臂,险些拿脸投地。在空中猛一拧身,控制住重心,这才避免砸在川流似的人群上。脚底踩着不知哪位仁兄的肩膀,顶着一干对祖宗的亲密问候,朝前跑了两步,提气一跃,腾身攀住墙头,跟着翻了进去。

严鹤仪弯腰捞起宋知怯,回到窗户边,本也想跳,瞅了下高度,闭着眼睛往后一仰,自觉改往正门的方向走。

刚打开门,想起宋回涯曾带着这徒弟大摇大晃地在世人眼前晃过一圈,不定会被认出,又快步从床上扯过一件外袍裹在这孩子的身上,夹着腋下,沿着楼梯快步跑去。

飞奔至客栈大堂,严鹤仪脚步稍顿,从伫立在门口的看客中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严鹤仪高声叫道:“周神医!”

老儒生回头,见到是他,正要心虚地别开视线,又看见被他带着的宋知怯,浑浊双目中绽出一抹精光,双手抖了抖,激动问道:“怎么是你这个小娃儿?!你不是在苍石城吗?”

严鹤仪沉痛控诉道:“周神医你骗我好苦啊!我对你深信不疑,你却卖我一张假画像,坑了我三百两!还叫我险些颜面尽失!那画里眼睛鼻子有哪处像宋回涯?!”

老儒生指着宋知怯吹胡子瞪眼道:“你这丫头,不是北屠收养的孙女儿吗?一转眼就跑不见了!我还当你是被那小子给偷偷打死了。感情你全是在骗老夫啊!”

宋知怯微张着嘴,心说怎么会这么倒霉?

骗子苦主齐聚一堂了。

岂料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

严鹤仪径直将她往周神医怀里一塞,不容分说地道:“周神医,你帮忙照看她几日,当是赔我那三百两,我去凑个热闹。你这郎中就别往浑水里头趟了!过几日我来接人,说好了啊!”

老儒生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与宋知怯大眼瞪小眼,过了会儿才倒抽一口凉气,对着早已不见了背影的人群喊道:“严家小子,你给我滚回来!你见过谁这么随处乱扔麻烦的!”

宋知怯扭动着身体,咋咋呼呼地喊:“快跑啊!阿翁!”

老儒生一个头两个大:“跑哪去啊!你这鬼丫头快别动啦!老夫一把年纪,折腾不起!”

·

宋回涯轻盈落地,快步走进大厅。

四下的诵经声更响亮了些。

一众僧人闭目坐在蒲团上,旁若无人地念诵,谢家老小身披孝衣抱在一起,随她靠近惨叫着往角落缩去。

地面撒着一片黑色的纸灰,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烟味。

宋回涯站在木棺前,就要掀开裹在尸体外面的布帛,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猛地从旁伸出,将她挡了下来。

宋回涯头也不抬,反手以剑鞘刺去。

那老和尚僧袍一甩,将她长剑甩开,另一手手腕翻转,四两拨千斤地推去一掌,想将宋回涯击退。宋回涯迅速避开,按住

他的手臂往下压去,将他的掌风推向棺木中的人。

二人眼花缭乱地过了数招,一时难见分晓。最后宋回涯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僧人则抓住她的剑鞘,场面僵持下来。

宋回涯斜眼睨去,嘲弄道:“大师,不留在庙里好好普度你佛的众生,也来沾谢仲初的晦气?他许了什么好处?这场法事,值多少香火?”

老僧轻念一句“阿弥陀佛”,低着头道:“当年谢老门主要杀你,老衲为你寻药,不曾收过你的好处。如今宋施主要对着具尸体报不解之仇,老衲前来阻拦,亦不曾收过他的好处。老衲只想讨个理由。”

宋回涯闻言眸光闪烁,思索片刻未得结果,但面色缓和不少,手上力道也轻了稍许,说道:“大师既然说了是不解之仇,那还需要什么理由?何况,又不是我杀了他,我只想看看,这棺材里躺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老僧摇头道:“宋施主,你字字斥诉谢老门主为人虚伪,两面三刀,他之过错,老衲今日不言。大梁国弱势微,世风渐堕,你行过万里,自有见闻,老衲亦不多说。若真要论其功过,不说大拯横流,一平灾祸,起码华阳城的百姓,确是受谢家照拂,才在这命比纸薄的乱世,得以丰食安居,免受欺凌。

“谢老门主如今身死灯灭,无论棺木中所躺是为何人,落土之后,皆为亡者。还望宋施主能看在城外十几万百姓的面上,留谢家一个门面。”

宋回涯了然笑道:“你也怀疑这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谢仲初?可你不敢看!这名字或许从此真的死了,但你们不还是要帮谢家守着他的灯吗?怎么能叫人死灯灭?”

老僧不回答,只又轻轻摇了摇头。

宋回涯大感荒唐地狂笑两声,点头道:“是啊,他很重要,谋得权柄在手,是个站在山巅,拂袖一挥便能庇得万千百姓的大人物,后世子孙数代都能在他的荫蔽下吹嘘他的大功业,所以不幸被他这圣人踩在脚底的蝼蚁就不重要了。可是怎么?大梁多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里,劳如牛马,驮着血汗送到他们手上,才叫他们能分出一点恩泽,洒给华阳城的百姓。只谢仲初救过那些人算得上一条命,其余的人都只配做那蝼蚁了?”

宋回涯冷声道:“你总不能杀了蝼蚁,还叫蝼蚁不能怨恨。恰巧,我就是天地间不起眼的蝼蚁之一!”

她抬脚往棺木踢去,老僧运劲,腾出一手抓住棺身。宋回涯趁势一掌拍下,二人的内劲震得不远处那木桌上的香炉跟着摇摇欲晃。

廊外东风忽起,众人衣袍猎猎,伴着杂乱的脚步,与渐高的诵吟,随高悬着的白灯剧烈飘荡。

长香上未灭的火光燃起如尘雾的白烟,老僧闷哼一声,紧抿的唇间溢出一口鲜血。

宋回涯说:“得罪了!”

到底是年事已高,老僧与她比拼片刻,难以支撑,手臂肌肉不住颤动,手背上的青筋跟着狰狞外凸,那棺木还是一寸寸往外推去。

他抬眼看向宋回涯,发黄的眼白中爬出条条血丝。宋回涯寸步不让,只听得一声巨响,木

板在二人手中四裂纷飞。

老僧受内息冲涌反噬,后退数步,勉强站稳身形。一手按在木桌上,险些撞翻了香炉,赶忙回身,两手将东西扶正。

宋回涯探手抓住一角布帛,朝空中甩去,一具尸体旋飞着摔了出来,落在地上。

尸体摆放多日,已经变色。骨架上覆着一层蜡黄的皮,只能看得出死者生前极为削瘦。

尖叫声四起,盖过了那未曾停歇的超度声。

谢氏家主跑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跪在地上,凄厉吼道:“父亲——!”

老僧上前弯腰,拾起布帛,重新将尸体收敛。就地坐下,跟着两手合十,低头默念经文。

宋回涯对谢仲初印象不深,只在苍石城里不远不近地扫过几眼,后在记忆中朦朦胧胧地记起过他十多年前的样貌。

但在翻出这具尸体后,亲眼看过,才忽然记起个关键的问题来——她认不出。

谢仲初又不是她亲爹,就算是她亲爹的尸首摆在面前,她也未必认得。

谢氏家主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跟着一旁的家眷,两手颤抖地将尸体抱到一旁的长椅上,扭过头,涕泗横流地叱责道:“宋回涯!你这魔头,我父死了你都不放过,如此折辱他的遗体,你才满意吗?!”

宋回涯眉梢微动,执剑上前,面不改色地道:“谢仲初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这个人是谁?”

谢氏家主哭声一滞,被她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唬住,表情有短暂地僵硬,随即才大声嘶吼着,癫狂似地扑上前去,骂道:“你胡说!除了我父亲还能是谁?”

赶来的群雄未能看清尸首。纵是看清,对谢仲初熟稔者也只寥寥无几。听着宋回涯这样一说,心中已是信了八成,便对着身后不停询问的好汉们传话道:

“棺材里的当真不是谢仲初!”

“谢仲初假死?只是怕了宋回涯?”

“怎么可能?那样的笑话三岁小儿都不信,还能是真的?”

“谢谦光哭得如此情真意切,竟是在哭别人的爹?谢仲初究竟有几个好儿子?”

有人干脆肆意大笑,讥讽道:“不愧是他们谢家人,连死都摆在戏台上!真是叫我等开了眼界!”

“若是宋回涯今日不来揭开这秘密,他谢仲初过个几年,是不是还要来一场神仙点化、死而复生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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