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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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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瑞陪康总走进房间,装修已经完工,茶几,沙发已经送来。朝南有小天井,钉有露天地板,摆两把铁椅,有花草。两个人走进卧室,大床,梳妆台一应俱全。梅瑞说,装了窗帘,我就过来单住。康总说,以前我有个客户,对未婚妻开条件,婚后,就做周末夫妻,平时各自单独生活,女方一口答应,结婚之后,我一次问起,周末夫妻,还好吧。客户一呆讲,会有这种事体吧,为啥我要单过,我不是神经病。我笑笑。客户最后承认,是新娘子一发嗲,做几个小动作,男方房子就转手了,新娘子讲,单独过,肯定要出问题的,哪里有周末夫妻可能。梅瑞说,感情好,这是应该的,我受不了北四川路的气,是避难,想想我真搬到此地,到了夜里,只能看天花板。康总笑笑,两人走出卧室。梅瑞说,原来准备,离婚了就搬过来,但情况有变化。康总说,上次电话里讲,已经离婚了呀。

梅瑞摇头说,因为最近,小开一直来电话,不希望我离婚,我姆妈的离婚,结婚阶段,小开也是反对,觉得离了婚,就是over了,结了婚,也是over,心态会变怪。康总说,反对结,反对离。梅瑞说,再反对,我也要离。康总坐进长沙发,梅瑞拿出信与照片,坐近康总身边,康总看信,亲爱的梅瑞,这月18目,妈妈跟小开叔叔注册结婚了。我真想好好办一办,但外公比较节省,也就简单一点。你看看照片,觉得好吗。延安路房子,装修好了吗。一切顺利。妈妈。照片拍了筵席情况,梅瑞娘穿胭脂红雪纺套裙,腰身一流,以前的跳舞照里,梅瑞娘还是浓妆,到了香港,五官也就素淡,显年轻,身边的小开,笑容满面,外公满面是笑,一张是婚房内部,一张是阳台栏杆,看得见半方香港的蓝天,层层叠叠高楼。

梅瑞说,结婚费用,全部外公资助。我就问姆妈,应该是小开操办呀。

我姆妈讲,小开的积蓄,全部投进生意里了,手头紧,不靠外公,买不起房子,所以,真正的婚纱照,准备回上海再拍,上海便宜。我讲,啥,要回上海了。我姆妈讲,小开做了一桩西北生意,最近有了起色,下个月,两个人准备回上海,顺便是拍照,摆酒水。当时我讲,啊。我姆妈讲,大惊小怪做啥,情况总有变化,小开,一直候机会,一直想来大陆发展,这叫见机行事。

两个人看过照片,梅瑞放进信封,康总逐渐靠近,拉过梅瑞的手,梅瑞身体微抖,慢慢抽开了。房间里静,天井里是阳光。康总有了热情,梅瑞逐渐平淡。梅瑞说,我后来明白,姆妈是见到小开后,跟我的关系,开始冷淡,昨天电话里还问我,小开最近,来过电话吧。我讲,来过几次。我姆妈讲,以后,不许接电话。我问为啥。姆妈讲,不接就是了。

我讲,是姆妈不开心了。我姆妈讲,好了,现在我挂了。就挂了电话。

康总不响,靠近梅瑞,信封落下来,梅瑞目光恍惚,身体微抖。房间里静,天井里是阳光,偶然来小风,几盆花叶动一动。康总揽了梅瑞腰身,梅瑞也软绵绵顺过来,身体像要化开,但慢慢又避让,慢慢立起来。康总放弃。梅瑞笑笑说,康总,不要这样。康总不响。梅瑞说,最近,我心烦。康总不响。梅瑞说,这个阶段,小开一直从香港来电话,要我情绪稳定,不要离婚。康总背靠沙发,不响。梅瑞说,我觉得奇怪了,离婚,是我私人事体,小开认为,还是不离的好,下月回上海,已经到铜锣湾,替我里里外外,买不少衣裳。康总说,里外。梅瑞说,包括内衣,包括其他小衣裳。康总说,尺寸呢。梅瑞说,特地来电话问的,姆妈发觉后,就跟小开穷吵。我就埋怨小开了,为啥不替姆妈买呢。小开讲,同样也买了,数量牌子,几乎一样。我不响。小开讲,梅瑞,回来后,还是称呼我小开。我不晌。小开讲,小娘舅,小爷叔等等名字,显得小开老了,大陆西北方面的项目,肯定会铺开的,前景看好,梅瑞还是辞职,跟小开去做,帮小开的忙。当时我应了一声,称呼上面,我可以叫小开,无所谓,但是帮我买小衣裳,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让我心里无着落。康总不响,走到玻璃门前。小天井里铺满阳光。梅瑞走近来,外面有风,花动了一动。两个人并肩,康总拉过梅瑞,梅瑞腰身变软,慢慢靠过来,靠紧。梅瑞抬头看看康总,面孔贴了康总的肩胛,一动不动。小天井送来清风,阳光耀眼。康总抱紧梅瑞,过了一分钟,梅瑞贴近康总面颊,深呼吸一次,嘴唇压紧康总皮肤,然后让开,梅瑞说,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可以,不便当。梅瑞慢慢避开一点,肌肤贴近,然后慢慢分开。康总松了手,梅瑞让了半步,两个人冷场,稍有尴尬。梅瑞说,不要不开心。康总说,我不会。梅瑞说,是最近情绪不好,住厌了北四川路婆家,一直想单过,等房子弄好,心里又无底,怕失眠。康总说,横不好,竖不好。梅瑞不响。外面有风,天井里是阳光,花动了一动。康总说,我有个朋友,手里有六套房子,老婆一直失眠,住进一套新房子,老婆就失眠,觉得隐隐约约有机器响,睁眼等天亮,无论住浦西,还是浦东,无论新房子多少静,老婆眼里,是毒药,五年里,我朋友的老婆,每夜只能单独回到开封路的老房子,住到煤卫合用的弄堂亭子间里去,每趟吃过夜饭,老婆吩咐保姆,一早买菜内容,做早点心内容,到了夜里八点钟,司机就送老婆,回到闸北开封路,亭子间里,单人地铺,堆满乱七八糟的旧家当,隔壁住了民工,有蟑螂,潮湿虫,或者鼻涕虫,但这个老婆,心满意足,一夜咽到天亮,一早六点半,司机准时开到弄堂口,接回到新房子里,进了房间,叫老公起来,大餐台上面,一同吃早点心,这种生活,过到现在了,最近,开封路要拆,我朋友急了,老婆哪能办。梅瑞冷笑说,哪能办,一定是表面文章,懂不懂。康总说,啊。梅瑞说,明里讲,这老婆是穷命,穷相,也许这个老婆,是有意的,或者,是性生活不配套。康总笑笑。梅瑞说,或者是憋气,这个朋友,有其他野女人,或者,是跟保姆乱搞,或者,是借荫头,老房子隔壁,老婆有老相好。康总说,名堂不少。梅瑞说,也许,这朋友,全部是乱讲。康总不响。梅瑞说,人讲的故事,往往是表面文章,懂了吧。康总不响。此刻,外面小天井里,阳光耀眼,花动了一动。

康总与梅瑞的联系,决定从此结束。但一个月后,梅瑞打来电话,仍旧亲热非常,详细汇报,梅瑞娘与小开,目前已来上海。康总不响。

梅瑞说,我只能吃瘪,两个人到上海的前几天,我出门办事,回进办公室,汗小姐对我讲,梅瑞,刚刚接到香港电话,有一对香港新婚夫妇,后天就到上海了,准备拍照,隔日就办酒水。我听了一吓说,我姆妈,简直是喇叭。汪小姐讲,大概还会来电话。当时我不响,我明明已经晓得Et程,还要打电话到公司,跟陌生人汗小姐,讲七讲八,我老娘,真是年纪大了。当时汗小姐讲,不要怪阿姨了,是我打听的,年纪再大,总归也是新婚,浪漫的。当时我不响。汪小姐讲,新娘子,新倌人,订了南京路“金门”饭店的房间。我讲,真是喇叭,房问号码讲过吧。汪小姐笑笑说,老辈子人,心里总是得意,总要讲一讲吧,过去旧社会,高档上海人,结婚不到“国际”,就到意大利式样的“金门”。我当时不响,过半个钟头,我姆妈果然又来电话,真是越老越十三了,还想请汪小姐参加婚礼,我所有朋友,也可以请过来,人越多越好,还问我,是带了老公小囡一道来呢,还是。我一听心里就气了,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旁边汪小姐问,有啥变化了。我不响,拎了包就出门。到了这天黄昏,我下班,走近“金门”饭店,远远就看到,小开从一部黑牌照加长“林肯”里下来,后门拉开,出来三个干部模样客人,小开洋装笔挺,笑容满面,陪同客人走进楼上大堂,我一路跟,到了饭厅,三只大台子,人已不少,姆妈朝我招手,小开回头看到我,笑一笑,只顾招呼客人。母女并排坐,我一声不响,我发现,这夜的聚会,来宾基本是小开的关系,外资老板,外省干部,银行经理,企业老板,台湾人,日籍华人,香港人,男男女女,好不热闹,我姆妈,是黑丝绒旗袍,珍珠项链,头发梳得虚笼笼,把盏推杯,面面俱到。

一顿饭下来,剩菜多,名片多,金门饭店“佛跳墙”,食不知味,一动未动,我像是懂了,小开一直是穿针引线,为外省一条大型流水线做运筹,等到这夜人散,小开再陪部分客人转场子,再应酬,我跟了姆妈,回房间,南京路闪闪发亮,我关了窗,房间里静,我姆妈讲,梅瑞,姆妈走进这家饭店,赛过时光倒流,当年能够进来的人,非富即贵,名流如云,姆妈年轻时代,几次跟小开到此地,只是看外公,当时叫“华侨”饭店,楼下可以买到特供商品,一般市民不敢进来,小开也讲过,1986年来此地会客,看见有一个男人,估计是刚从外国回来,带了一群上海亲戚,到底楼的特别柜台前面,摸出一厚叠美金,掼到柜台上讲,八条万宝路,多少钞票,自家随便拿。服务员一吓,有这种人吧。小开因为香港上海两面跑,一眼看穿,这个上海人,最多出国两三年,以前刺激受得深,就要摆派头,越是差的人,越是要派头,小开的姐姐,以前到外国做保姆,头一次回上海,也落脚此地,根本不出门,像慈禧太后,静等亲眷朋友,进来拜会,外面租了长包轿车,一动不动停了南京路三天,派头大吧,怪吧。

当时我笑了笑,对姆妈讲,小开的黑牌照车子,是包车吧。我姆妈讲,这是买的,已经注册了上海公司,借了写字间。我不响。姆妈讲,总算是跟小开结婚了,姆妈出了一口气,流水线项目如果成功,姆妈出一口气。

我讲,哪里来的气。我姆妈讲,外公对姆妈的婚姻,一直不看好,我偏要让外公看一看,小开可以结婚,可以认真做事业,我不可能像外公一样,太太平平做香港人,等于我不可能,太太平平做上海女人一样。当时我问姆妈,外公觉得好吧。我姆妈讲,根本就不放心,认为我还是老脾气,橄榄屁股坐不稳,最好陪到外公身边,静静为外公养老,所以,姆妈心里晓得,只有回上海,心情会好转,现在,我婚纱备好了,请了摄影师,姆妈要风光一番,梅瑞要记得,如果外公来电话,千万不要响。我听姆妈讲到此地,问了一句,等吃了结婚嚣酒,去哪里度蜜月呢。我姆妈讲,公司事体多,手头比较紧,算了,另外,姆妈提一个要求,梅瑞以后,少跟小开接触来往,可以吧。我讲为啥。我姆妈讲,记得就可以了,另外,再提一个要求,可以吧。我不响。姆妈讲,公司租房子,买了车子,目前要节省一点,一直住长包房间,不大现实,梅瑞新装修的房间,暂时让姆妈住半年,也就半年,最多一年,好吧。当时我听了,也就呆了,康总评评看,天下有这种怪事吧。康总听到此地,电话已经换手多次,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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