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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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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谢澜安凝目,完完全全认清了他。

骨相凌峻到足以割伤造化,眉眼又秾丽到足以惊艳神灵,所以谢澜安才会觉得,他应是天人偶谪,而不属于人间。

谢澜安声音不稳:“先生是谁?”

肤色比衣色还白的男子挣出手,瞳色比墨色还深的眼里,沉着一渊静寂的海,看向这名陌生女郎。

她溯流风而来,仙姿佚貌,潇洒无邪,与满座的衣香鬓影格外不同,好似神女下凡来渡人间苦厄。

可神仙不渡他这样卑贱的人。

光阴仿佛在这个瞬间慢下,烟花凝住,星汉倒悬,一个司花小婢倏而低呼:“昙花开了!”

春月之下,伞面大的花心惊鸿一绽,美得动魄,可是已经没有人在乎什么昙花,“谢澜安刚刚叫他什么?先生……她岂可称一个奴隶先生!”

楚清鸢在谢澜安身后,维持着举卷的姿势,手脚冰冷。

当看清那个奴人的长相,他眼下肌肉不受控制地一搐,脑中迸出一句话:

粗衣麻布不掩天姿国色。

可长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身份卑低的下人,谢澜安怎会是色令智昏之人?

许多宾客脸色莫名地起身,郗符头皮都麻了:谢含灵的剑走偏锋还有完没完,她春日宴上的事不会重演吧!

庾洛神脸色霜寒,忍气笑了一声,眼中露出残忍的光,瞥向那白衣,“还不告诉谢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谢澜安眼睛只看他,随手从这小郎君手里挖出酒壶,抛到地上。

闷然一声响,惊动男子抿成一条直线的仰月唇。

他启唇,又咬紧,在这些达官贵人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玩味中,神色淡得像炎日之下的雪,带着一种自厌的平静。

他闭了闭眼,说:“胤,衰奴。”

衰者至晦,奴者至贱。麻衣芒履,将他衬得苍白单薄。

这个名字,与这张脸形成一种极致的反差。周遭嗤笑,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谢澜安却蓦地松开长眉。

他的音色十分特别,不是寻常男子的低沉,带着种容缓蕴藉的味道,清澈流珠,如诉如慕,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原来前世真的有人为她收过尸。

她并未曝尸荒野,被秃鹫啄食。

允霜从方才主子起身时,便离席去找庾氏管事逼问情况,回来对谢澜安轻语:

“主子,问清楚了,此人是西城羊肠巷的一个挽郎,契籍是杂户,不是庾府家奴。仿佛被庾二小姐相中,却不知怎的没得手,便百般折腾他……”

仓促之下只能打听到这些,允霜还不好说太细,恐污主子耳朵。

谢澜安却心想,挽郎、收尸、会唱挽歌,都串起来了。

失神只在一瞬,她诧异地扬声,说得筵上皆闻:“那不就是逼良人为奴?如此恃强凌弱,该不会是我谢氏子弟所为吧!”

庾洛神怒色勃然:“谢娘子,今日我好心款待你,你别得寸——”

“胤郎君,”谢澜安眼波明媚,整个夜晚,抑或重生以来的整个春天,她这一笑最开怀,“相请不如偶遇,你若不弃,不如到我府上做一做客?”

胤衰奴浓密的睫毛深深一簌。

他垂着眼,鼻梁挺拔,漆黑的睫梢却柔软地曲翘着。谢澜安这才发现,他一个男人的嘴唇竟是粉色的。

这就难怪。

庾洛神愣在原地,她今日叫人捉了胤衰奴来席上,原本是想就他的身份,辱一辱故作清高的谢澜安,却没想到谢澜安敢跟她抢人!

谢策皱眉起身。

郗符已经忍受不了,脚步生风地过来抓住谢澜安的胳膊,压低嗓音:

“胡闹也要有限度!庾二是个什么名声,你从她这里带走这人,就真说不清了。你想证明自己不在意世俗眼光,想剑走偏锋,出人意表,可士庶天渊谢含灵!士庶天隔,一贵一贱,金陵的王孙贵胄不会高看你,更不会理解你!”

谢澜安无动于衷,就在这时,胤衰奴嗫动唇角,吐出几个沙哑的字音。

他说:“我不是奴。”

这不是那个为她舒吟清歌着“仲秋之长夜兮,晦明若岁;魂一夕而九逝,月与列星”的天籁嗓音,而是委折在喉咙里,低涩屈辱的悲鸣。

谢澜安眉心下压,戾气丛生:“松开爪子,谢含灵行事,须让别人理解?胤郎君,请。”

“我看谁敢带他走?”庾洛神终于回神,好个谢澜安,果然不是真心要给姑母当牛做马的,筵席还没散,她就要反了!

她发令:“来人,把这贱奴给我扣住!”

谢澜安寒寒一笑,“肖护军何在!”

她今夜赴宴带了肖浪,收下这枚爪牙的作用在此刻显现。京畿六营,骁骑、游击、虎贲、冘从四营都归太后控制,肖浪身为骁骑营护军,太后是他旧主,庾洛神便是他半个主子。可谢澜安是他新主,若今夜他倒戈相向,谢澜安便能名正言顺地退掉他。

她还有自己的私卫守在园外。

若不然,庾洛神暗戳戳了一晚上想打在她脸上的巴掌,可就要物归原主了。

胤衰奴看着挡在身前的身影,木黑的眼珠沉着几缕乌光。

一阵铠履声响,肖浪带人入园。肖浪不愧是京畿护军,分析得清形势,只犹豫一瞬,便向庾洛神抱拳:“二小姐,在其位忠其主,对不住了。”

“你!”庾洛神气噎。

楚清鸢眼睁睁看着谢澜安带着那个麻衣郎,头也不回地撤出斯羽园。

一出园门,便有谢氏府兵接应,庾洛神有心追究,已是无可奈何。

新月躲在云纱后,暗夜的穹霄上散落着零星的烟花,光线明晦交织,烁在众人眼底。谢策一出来便轻喝:“含灵!”

两个贵女在太后娘娘的宴会上争抢一个小倌,传出去是好玩的?

折兰音轻拉丈夫的袖角。

阮伏鲸马上道:“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凶她做什么?”

谢策被顶得噎气。

“阿兄别骂,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的。”

谢澜安转脸,只见失去了明灯的照耀,那张绝色逼人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睛寒亮如星,让人看得分明。

她方欲语,胤衰奴垂眼说:“放我回去。”

正严阵以待卡着园门的玄白呼吸一窒,这人是不是不识好歹?

“我晓得。”谢澜安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气度,眉宇却染了霜寒。她今夜很高兴,也很不高兴,“你不情愿,庾洛神必是拿家人胁迫于你,你家住何处,我派人保护他们。”

胤衰奴一霎抬眼。

“不信?一条街巷三十户,一百人尽够了,郎君若不放心,二百人我也调得出。”谢澜安从始至终没与他客气,语气像和老熟人叙旧,“郎君的亲朋我帮你护着,但今夜你得跟我走。就这么回去,不想活到明天了么?”

庾洛神的心性她了解,得不到的心爱物宁可毁掉。

人命又如何?对这种人来说,人命才是最不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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