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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三更合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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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鹤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皱眉思索片刻,颔首。

“好像还有印象。圣人登基后,便是此人做了内侍丞。据说他早年是定王府的旧人,深受圣人器重,那时的袁值还不知道在哪里!后来却不知何故,几年后人忽然不见了,也不知去向哪里,是死是活。如今的司宫台,已全是袁值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宫中还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恐怕也是不多了。”

“对了,我记得此人单腿有疾,行路长短有别。倘若我没记错,应当就是你问的人。”

郊野里草木郁郁苍苍,野花遍地杂开,丽日耀目,暖风阵阵拂身而过,然而随着周鹤这个曾历过旧事的人的讲述,絮雨却觉全身如在严冬的冰井里浸过一样,慢慢地冷了下去,到了最后,冷得她牙根仿佛都在丝丝地往外冒着寒气。

“叶老弟,你怎的了?面色瞧着不大好,可是身体不适?”

耳边传来一道关切的呼唤声。絮雨闪神,望见周鹤正用关切目光望着自己。她摇头:“今日多谢周兄,我大长见识。我没事了,该回了。”

她向周鹤微微颔首,往城里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一字一字地道:“你说的那些,全部都是谣言和臆测。”

周鹤一怔,随即哂笑:“那又如何?便是空穴之风,亦出自孔洞。何况那些说法,当日甚嚣尘上,不是我周鹤凭空捏造。”

絮雨不再发声,掉头继续前行。

“叶老弟,那方才我们说好的事……”

周鹤望了片刻前方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喊道。

“我记着。”

絮雨头也未回地去了。

长安太大了,这一天,当絮雨终于回到永平坊的旅店时,暮鼓已是再一次地回荡在大街小巷的上空,声声催人归家。

她是走路回来的。并非搭不到返程的车,到西市后,就有很多便车可乘。她走路,走得双腿近乎麻木,整个人筋疲力尽,仿佛这样,就感觉不到那压在她胸腔内的巨大块垒所带给她的近乎窒息般的痛苦之感。

临走前她对周鹤一字一字说出的那一句话,又何尝不是证给自己听的。

她绝不相信,她的阿娘会在那个夜晚抛下她和阿耶,与一个年轻画师私奔而去。

那个夜晚的后来,她曾多么地盼望她心中向来无所无能的父王能从天而降,救她脱离于那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恐怖。

赵中芳赶她走,她一边哭,一边回头,到了那些正在追来的人。漆黑的夜幕下,他们的脸孔随着马匹的疾驰在火杖的光中跳跃扭曲,其中一张,她曾见过。

有一点周鹤说得确实没错。她有一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同父异母兄长,他叫李懋。他的母家柳家常有人来王府探望他,来得最多的,便是李懋的姨母,亦如今的小柳后。

就在那一夜的前几日,那女子再次登门,接走李懋,称其母对他极是思念,想能见到外孙儿的面。

阿娘是继母,但对李懋尽心尽力,平日对他的关注和照料绝不亚于对自己。然幼小的絮雨仍能感觉的到,李懋表面恭顺,背着父王的时候,投向母妃和她目光里,总是带了几分无声的厌恶。

火光中那张扭曲的脸,就是当日曾随柳女来接走李懋的柳家护卫长。

那个梦魇的夜晚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她没有死,回到了她出生的这座城。

她昔日的阿耶成了当今的圣人。

王太后变成太皇太后。

柳家那女儿成了皇后。

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是太子。

所有人都过得很好,比从前还要好。

惟有她的阿娘,那个世上最为美丽温柔的女子,她似乎已经死去,曾是她郎的人为她建起一座浩大的陵寝,世人人人可见。

但她似乎又还活着,以一种最为屈辱的方式,活在人言当中。

至此她也终于明白,阿公这么多年一直在寻的人到底是谁。

他必定是知道这个传言,才会如此执着,多年以来,一直想要找到那位他最为重的背负着污名的亲传弟子,这就是他未了的心愿。在陪伴她定居了三年之后,阿公还是将她托付给了裴冀,不顾他的身体独自离开,去了她不知的某个所在。

刚恢复记忆时,一度曾涌出的恨不能立刻去到阿耶面前告诉他自己回来了的冲动,荡然无存。

赵中芳那一夜并未死去。他也和她一样,侥幸活了下来,并在之后继续服侍过阿耶数年。

那个时候,他不可能没到那一张脸,更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张脸出现在那里,意味着什么,她都能想明白,赵中芳不会想不到。

絮雨的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一团燃烧在空中的火,务本坊坊门之外,那满树的石榴花。

赵中芳刚受了笞,趴在榻上不能动弹。她偷偷跑去他,眼睛红红,满心都是懊悔。

“唉,唉,都怪我,害你成了这样。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慌忙摆手。

“小郡主莫哭!奴一点儿也不痛!奴怎么会生小郡主的气?小郡主没事就是万幸。小郡主快走吧,千万莫要让人见你来这里!”

好巧不巧,恰好摘花的当晚,她因为顽皮,失足一脚跌进寝堂庭院前的水池里,喝了几口脏水,受了点惊。她的阿耶命人连夜将池填了,事情本也过去了,却不知是哪个多嘴,把赵中芳带着小郡主摘了榴花的事也告到他的面前,他大怒,若非阿娘极力劝阻,她吓得抱住阿耶的腿嚎啕大哭,加上赵中芳是侍奉他长大的伴当,怕是当场就要被打死了。

“你别怕,我已经求了阿娘,是她准许我来的。我给你带了蜜糖。你吃。”

她从身上背着的一只饰以金箔花纹的小巧玲珑的背包里掏出一块蜜糖,送到了赵中芳的嘴边。

蜜糖洁白如玉,是用上好的蔗汁和牛乳煎成的,还做成了小兔子的样子,惹人喜。

赵中芳起先死活不吃,后来禁不住她的央求,咬了一小块。

“好吃吗?”她歪着头问。

“好吃!”

“我还有小猫,小鱼,小狗,全都给你!你吃了快些好起来,再陪我玩!”

哗地一声,她将背包里的蜜糖全都倒了出来。

“王妃心善,小郡主你对奴也真好啊!”

赵中芳的声音哽咽,感激得快要哭了出来。

“你是我的赵伴当!永远都是!”

小女孩用响亮的声音嚷道。

赵中芳他如今人在哪里?是死是活?那个晚上,阿娘没回,郭纵独自回来,到底和他说了什么?那些追杀她的人,是否真的如她到的那样,是受了柳家某个人的派遣,目的又是为何?

还有,他究竟有没有告诉皇帝,当年的那个夜晚,曾经都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絮雨回到旅店,人筋疲力尽。

正是一天当中最为忙乱的时刻,住客进进出出,两个喝醉的客人因赌钱而扭打在了一起,高大娘一边叱骂,一边喊人分开醉汉,周围人却都在起哄。高大娘大怒,提了一桶水出来,朝那二人当头泼了过去,这才将醉汉分开,忽然到她进来,眼睛一亮。

“小郎君你可回了!昨晚一夜没回,我道你不住我家了,去你房中,东西又都没有带走,我以为你出意外,担忧了一夜呢……”

絮雨恍若未闻,将高大娘的关切和一切的杂音都留在身后,自顾进屋,倒头便睡。

闭目前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惟剩一个念头。

她要向他求证,她的赵伴当。

是不是他,背弃了昔日的女主人和他的小郡主,并没有将那一夜他全部的所见都转到当今圣人,她阿耶的面前。

她的阿耶,对一切都无知无觉,浑然不晓。

……

皇城附近一处进奏院的黑漆大门外,来了一名衣着不显但轩昂挺拔的年轻男子。

这一带的几条长街上,还有不少类似的所在,都是各地藩王方伯或京外节度使设在京中的奏事联络之所,因而附近不像另外的街市那么喧闹,又是午后时刻,道上车马也不多。他向进奏院的门人报上了名,便静静等候在外。

没片刻功夫,大门里发出一阵喧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一个贵人模样的青年从内堂疾奔而出,一只脚的靴子都没来得及穿好,被甩在了庭院之中,他也不在乎,套着白袜直接奔出大门。

门外等候着的男子转过身朝向他,面露微微笑容。

“二郎!”

惊喜的高呼声里,承平一脚蹬出门槛,“咚”的一声,拳头跟着就击在了他的肩上。

“好你个裴萧元!怎的今日才到!叫我好等!昨日我找了你一天!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事!你何时到的?走的哪个门?”

裴萧元并未躲开,承下来自人的这一重拳,这才笑着致歉:“实在对不住,叫你担心了。我昨夜便到了,通化门进来的。”

承平闻言大怒:“好个老畜生!我那长乐驿丞是活腻了!今日一早我刚去过那里找你,他竟和我说他不知道!我下次过去不鞭他!”

裴萧元道:“我未在长乐驿停留,他如何知道?”

承平一顿,随即哈哈大笑,“罢了罢了!你到了就好!”伸臂拉他要朝里去,这才发现脚上少了只靴。早有随从捡了捧上来伺候,他跳着脚套了回去,随即领裴萧元说说笑笑地进了,落座后,自然先问他这趟寻人的结果,听说没找到人,未免失望。

“我也一样。来的路上一直打听,却没有半点消息。要是人真就这么没了,我日后怕是不敢去见裴公了。”

“你过虑了。你是入京,她自然不会与你同路。人应当是不会出事的,她自小便随她阿公游历在外,说不定此刻已是回了,何叔那里想必很快便有的消息。”

裴萧元口中如此安慰着承平,然而内心对此也并不十分笃定。

承平叹气,语带几分抱怨:“此女到底去了哪里,叫人好找!”

裴萧元一时沉默。

承平觑他一眼,“罢了,不说这个,你已尽力。”说完转了话题,高声呼人,命立刻去长安最好的酒楼春风楼里置办酒席,要给裴萧元接风洗尘。不等他开口,笑着说:“你说什么也没用,这顿酒是免不了的。京中诸卫里许多与我相好的子弟儿郎对你慕名已久,知你这回入京,早就在我这里再三地问,你若是不去,我是没什么的,问问他们依不依!”

裴萧元略一思忖,一笑:“那就多谢了。晚些我自己过去便是,等下还要去趟崔府。”

崔氏号称天下第一士族,他母舅是其中的一支,承平早就知道,闻言便也不再强留,点头:“也好,那我不留你了。先前你还没到的时候,你的舅父就曾数次派人来我这里递话,说若见到你,立刻给他去个消息。”

他说完,又问他接下来住处的事,邀他住在自己这里。

裴萧元说他已落脚在了金吾卫的传舍,过些天则搬去公廨,也是一样方便。

承平知他不愿住在自己这里,也不勉强,再叙话片刻,起身送他出去,又再三地叮嘱晚上的接风宴,二人这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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