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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担 姜沃:来,集体卷起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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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在旁笑道:“弘儿倒是个慢性子。”

叙过一路行程与家常事,姜沃就一顿。

媚娘便知她还有正事要说,就让乳娘把两个孩子都抱走了。

*

姜沃先说起,大公子也前往祭了袁师父。

皇帝一听也略带了几分诧异:“朕是吩咐过亲卫,不要把大哥当成犯人拘押着不许出门。”

“但听亲卫说,大哥也从未出过万岭谷。”

之后又连问了几句兄长身体如何,气色如何的话。

姜沃都一一答了。

又道:“臣与大公子谈了许久——相谈的这件事,臣觉得该尽快禀明陛下。”

见皇帝颔首,姜沃立刻取出两份数据详实的奏疏来。

回程的船上,她也不‘飘零久’了,而是一直在奋笔疾书写奏疏。

在船上拟初稿时她用的是系统里的数据,回来后,还抓着崔朝一起熬夜,与史书上对了对。

第二日就拿来给帝后二人看了。

皇帝先是大略一看,就道:“这是……历朝历代的户籍数目?”

“是。”

姜沃与帝后二人再次说起了人口陷阱。

这次她说的更加详细——

生存资源增长的速度,是远远赶不上正常情况下人口繁衍增长速度的。

而自然界的残酷就在于,当生物的数量超过生存资源,必然会带来残酷的‘洗牌’。

将生物数量残酷地清洗到生存资源可负担的红线之下。

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战火。

不比跟李承乾说起此事时,两人多半从理论上来探讨。

这次姜沃是从实际数据与帝后道:“自秦以来,历朝历代中华人口,皆未超过六千万。”

其实此时朝廷统计的多不是具体人口,而是户籍。

姜沃也是为了更直观,把户籍换成了人口数。

“据汉地理志可见,汉平帝时期,人口约五千七百万。”姜沃拿过另一份奏疏来。

她特意分成两份来写,正为了此时放在一起对比看。

“平帝年间人口到了六千万的边缘,接着就到了新莽年间爆发绿林赤眉起义,战火连天,待光武帝刘秀建东汉,重新厘清户籍时,人口只剩……两千多万了。”

百姓折损一半还多。

“再有,东汉末年,桓帝灵帝年间,人口也是养至近六千万,之后就爆发了黄巾起义。”

直接就‘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了,迎来了大名鼎鼎的三国时期。

她的目光落在令人惊心的数字上:“魏蜀吴年间……三国相加人口只有不到一千万。”

东汉末年,‘十户九空’并不是一句虚词。

她的情绪已经在整理数据的过程中惊痛过了,此时还算平静,倒是皇帝与媚娘,眉头越皱越紧。

“再有隋大业年间……”

这个不必姜沃说完,皇帝本就谙熟于心:“隋末近九百万户,乱世后到高祖武德年间,厘清户籍,只有……二百多万户。”

姜沃叹息道:“陛下,臣知道,这些战火,一定有朝廷极大的过失。汉末隋末,朝堂腐朽。”

她看着眼前帝后二人:“但人口增长和粮食增长不匹配,以至于粮米不足,百姓养不活自己而变成流民乱民,活不下去只能拼命,亦是战乱起因。”

人口太多,资源有限,本就不可避免内卷。

再加上朝廷腐朽土地兼并,那就是烈火遇到热油。

不可避免会炸开。

姜沃想起了安史之乱。

除了李隆基前后水平差别极大的执政外,开元天宝年间,六七千万的人口与越演越烈的土地兼并,大唐本身也摇摇欲坠,繁华背后亦是深渊。

若是那时候天降太宗一般的帝王,或许……

姜沃按下这些思绪不去想。

而是拿出了第三份奏疏。

“户部每年会向陛下回禀一年增长的户籍。”

不管是对总管天下户籍的户部来说,还是对各州官员来说,治下人口增长,都是妥妥的功绩。

“臣还记得,这些年进户是越来越快的。”

皇帝脸色已经彻底凝重下来。

不用听完,他已经明白了姜沃的意思。

他看向姜沃推算过结果的奏疏——太史局出身,果然数算学的好。

若是按如今大唐的繁荣与进户之快,只怕几十年后,大唐的人口,也会到达汉朝人口最多的五六千万。

那时候,大唐的土地和粮食,还能养活这么多百姓吗?若是再有世家门阀损国肥私,侵吞土地……

皇帝此时的想法,便正如那一夜,姜沃与李承乾商议后的想法一致。

真想‘劫富济贫’,让贪吃了这些年的世家门阀,把吃了的吐出来啊!

当然,人吃都吃了,吐是不可能主动吐的。

只能放血。

皇帝的手按在几封奏疏上。

“姜卿之奏,朕会再好好思量!”

他心中甚是震动。

媚娘亦如此,她已经开始走到架子前,去寻姜沃在奏疏上注明的数本史书。

姜沃见帝后,已经投身于‘人口陷阱’研究中,就暂且告退。

下次再回禀良种之事吧——

宋代以前,中华大地人口,超过六千万就有要崩溃的趋势。而宋代,却超过了一亿。

很大原因便是,宋从越南引进了高产的占城稻。

姜沃原先一直不确定,此时还作为大唐流放地的‘爱州’(越南),到底有无占城稻良种的出现。

直到攒够了筹子,买到了活点地图。

终于能确定。

就如宋朝一般,若是经过引进、育种,以大唐的气候,广袤南面疆土有不少地应当都能种占城稻。

姜沃走出门前,回望了一下已经紧绷起来的帝后。

诶,果然,人要懂得分享。

分享后自己真没有那么紧绷了!

她又想起就在爱州做刺史的刘洎,身处温暖三亚的韩瑗——这些前宰辅们,一定觉得日子很寂寞吧。

他们一定很需要精神寄托吧!

*

这一夜,姜沃久违地睡得很好。

倒是皇帝和媚娘,一直没睡着,就白日的奏疏,商议未绝。

后来还是媚娘打断:“陛下,明日再说吧——若是再熬下去,只怕你又要头痛了。”

皇帝蹙眉:“可如何睡得着。”

媚娘安慰道:“法子不是一夜想出来的。陛下,先保重自身。”

帝后二人就起身,一起去东内阁内看了孩子们。

望了片刻儿女稚嫩无忧的脸庞,皇帝道:“若按姜卿所推测,只怕弘儿的孩子,就要难了。”

因孩子们都睡了,皇帝的声音很轻。

但说出来的叹息意味很重:“朕一直记得父皇圣言。”

“有些话,却是朕做了皇帝后,才渐深悟。”

李治闭上眼:“父皇道‘为君者,战战兢兢,若临深而御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终。’”[4]

是啊,他体会到了。

做皇帝,原来如同在深渊之上,驾着一辆不知何时就会朽坏而不可控的马车。

媚娘如以往般,将手覆在皇帝手上。

“我陪着陛下一起。”

**

姜沃很快就见到三省六部都紧绷了起来。

皇帝召所有四品以上,宰辅、尚书、侍郎等重臣见驾。

也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们。

皇帝问的更加直白简略:去岁,天下户籍已近四百万(三百八十余万户)。若数十载后,大唐户籍超过千万,百姓可无饥馁否?又该如何安置?

当场布置,每人要写足五千字策论。

姜沃站在其中,见朝臣们一片凝重。

很是欣慰:都别躺了,都卷起来。

皇帝和朝臣卷的越多,天下万民就能卷的少一点。

甚好,甚好!

*

姜沃原以为,她只是平等地卷了武姐姐、皇帝、师父、崔朝以及朝臣们。

并不知,遥远的黔州还有人被她影响到了。

姜沃返还长安没几日,皇帝就收到了来自黔州的信。

是黔州的亲卫一路北上亲自送的。

于是皇帝立刻拆了——这些年,他逢年过节或是遇到什么事,都会提笔给兄长写一封信。

倒是兄长,每年只回两封:一次是元日前后(看天气决定信的早晚),一次是他的生辰。

此番忽然有信来。

李治拆信。

原来,兄长也是在忧虑一样的问题。

其实这些年,为了避嫌,为了朝廷安稳,兄长自请回黔州,道终生不出蜀。

信中更不曾论一点朝事。

哪怕近年他去信,说起许多舅舅事朝堂烦难事,兄长也从不接此话,只是讲一讲万岭谷的山川草木,问一问他的安康。

可这回,兄长特意来信,说了人口陷阱事。

因这不是朝堂事,这是万民事。

李治看完了这封信,正要收起来,忽然摸到信封里还有一张信笺。

他摸出来看。

里面是单独的两句话。

“我与舅舅也论了此事,舅舅愁的难眠,后来竟去院中翻了一夜的土。”

“雉奴,过两年,你大约就能吃到舅舅种的葡萄了。”

李治反复看了好几遍。

提笔作书。

直接令外面候着的侍卫将回信与一套书带回黔州。

是舅舅于永徽年间所成全套《唐律疏议》

在他看来,舅舅忙着权倾朝野,《唐律疏议》的编纂,便没有《贞观律》来的细致。

如今,舅舅既然睡不着。

那耕地之余,再精修一下律法疏议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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