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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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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秋雨萧瑟凄凉,海岛笼罩在乌云之下,灰蒙晦涩。

雨打芭蕉,豆大的雨珠淅淅沥沥,自檐角砸落。

冷意侵肌入骨,森寒冷彻。

蟹爪笔紧紧攥在掌中,心中似翻江倒海,宋令枝强压住内心剧烈的不安。

回首望去,目光不偏不倚和沈砚撞上。

沈砚一只手笼在自己肩上,背着光,那双黑眸沉沉,半点波澜也无。

清冷嗓音落在自己颈边,惊起的颤栗数不胜数。沈砚气息温热,他俯身垂首,漫不经心握住宋令枝的右手。

指尖沁凉,似乎还有残留的水汽。

他握着宋令枝的手,随意在纸上涂抹。

宋令枝花了好几日的心思前功尽弃,纸上的迦南手串被人随意抹黑。

再然后,宋令枝望见纸上浮现一字——魏。

魏子渊的“魏”。

长指颤栗,凝滞的气息寻不到半点缓和。

黑影覆在宋令枝身后,周身寒气渐长,丝丝缕缕的恐惧裹挟着她,宋令枝不得动弹半分。

身子僵硬,连呼吸都放缓了。

暖阁昏暗,杳无声息,只余窗外树影摇曳。

四目相对,宋令枝眼中的恐慌不安藏无可藏。

沈砚修长手指轻抬宋令枝下颌,轻薄眼皮低垂。

宋令枝眼珠子瞪圆,红唇嗫嚅:“不,他没有……”

惊慌失措,若非沈砚还握着自己的右手,蟹爪笔早就让宋令枝丢开。

不可能的,她亲眼瞧见魏子渊出了客栈。

秦安岛错综复杂,沈砚不可能这般快就找到人。

宋令枝努力说服着自己。

仓皇之际,忽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腰间长剑随着步伐走动发出声响,槅着一扇槅扇木门,岳栩低沉沙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他周身落满雨水,水珠顺着袍角往下滴落,长长细细的一道水渍在木地板上流淌。

“主子,人抓到了。”

——轰隆一声巨响,遥遥天幕滚下一道惊雷,大雨倾盆,滂沱暴雨浇落在客栈。

暖阁光线暗淡,微弱的烛光将灭,只撑起一隅的明亮。

摇曳光影随风而摆,颤巍巍映在缂丝屏风上,似此刻宋令枝颤动不已的身子。

纤长睫毛扑簌如羽翼,颤颤发抖。

睁大的瞳孔蕴满焦灼恐慌,宋令枝眼睁睁看着沈砚松开手,松垮的锦袍从案前拂过,迤逦烛光晃动。

“不要……”

脑中空白一瞬,宋令枝眼疾手快,伸手攥住那一方金丝滚边的袍角。

她眼中热泪盈眶,泪眼婆娑,宋令枝嗓音喑哑,“他不过是寻我说几句话,说完他便离开了,陛下……”

起身得急,宋令枝不小心绊住自己,跌坐在地,她扬起脸,半张脸隐在案后,忽明忽暗。

如攥住黑夜前的一道

光,宋令枝拼命握住那一方袍角,她语速飞快。

“陛下,你答应过我,你说不会为难他们的,陛下你说过的……”

嗓音颤栗,在秋风中断断续续。

宋令枝小声呜咽,哭声伴着雨声,落在沈砚耳边。

他俯身垂首,黑沉眼眸低低落在宋令枝脸上,指腹轻动。

“枝枝,他想带你走。”

沈砚声音极轻极轻,如鸿雁拂水。

宋令枝抬起脸,泪珠落满沈砚掌心,隔着朦胧水雾,沈砚一双眼眸晦暗不明。

“他死不足惜。”

宋令枝双目圆睁,疯了似的摇头:“可我还在这,我没走,陛下,我没跟着他走。”

沈砚低声一笑,指腹轻抚过宋令枝眼角的泪珠。

他在替她拭泪。

“枝枝,你该庆幸自己没走,不然……”

修长手指顺着鬓角往下滑落,沈砚轻而易举捏住宋令枝的下颌。

宋令枝眼眸震惊慌乱,她声音哽咽:“可他、他是弗洛安的二王子……”

沈砚不以为然,眼中燃起几分不屑讥诮:“那又如何?”

他勾唇轻哂,“枝枝,他不该起这个心思的。”

沈砚厌恶宋令枝的目光落在他人脸上,更厌恶宵小之辈不知量力,妄图沾染宋令枝。

宋令枝低声啜泣,杏眸哭得红肿,她指尖缓缓从沈砚的袍角松开,只低声重复道。

“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食言了……”

沈砚眼中淡漠:“是他僭越了。”

圆润泪珠滚落,宋令枝眼前是团团白雾,她绝望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宋令枝声音轻颤:“你会……杀了他吗?”

捏着宋令枝下颌的手松开力道,沈砚垂眼望着掌心上泣不成声的宋令枝,眸色暗下一瞬。

他沉声:“不会。”

宋令枝遽然抬起头,似乎是难以相信沈砚会网开一面。

沈砚不动声色,挑唇轻笑,一字一顿:“杀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了。”

宋令枝眼中惊诧。

沈砚起身弯唇,他轻描淡写丢下一句:“打断他一条腿,枝枝觉得如何?”

……

……

阴雨缠绵海岛,暖阁杳然无声。

槅扇木窗紧紧阖着,层层青纱帐幔后,贵妃榻上拥着一人的身影。

白芷轻手轻脚,端着漆木茶盘朝贵妃榻走去。

帐幔挽起,榻上的宋令枝双眸紧闭,眼角泪珠未干。

三千青丝枕在臂弯,宋令枝睡梦中也不得安稳。一双烟雾般的柳叶眉紧紧皱在一处。

白芷还不知那日魏子渊来过客栈,只知晓自家姑娘好似同沈砚吵了一架。

一连数日,宋令枝闷闷不乐,时常倚着贵妃榻发呆,或是望着楼下长街,或是仰头看檐角乌雀。

她眼神空洞茫然,空无一物。

有时

白芷都觉得,宋令枝并非在看他们,只是随意寻个视线的落脚处罢了。

她没再继续画画,白芷特地买来的茯苓八宝糕,宋令枝也不曾再尝过一口。

榻上的宋令枝仍在睡梦中,白芷眼角泛红,无声落泪。看着宋令枝,总觉得像是见到了后院日渐枯萎的芭蕉,行将朽木。

枝叶由绿变黄,奄奄一息,衰败掉光。

白芷悄声落泪,偷偷拭去眼角泪花,轻推宋令枝起身:“姑娘,该醒了。”

她强颜欢笑,抿唇笑道,“如今都未时三刻了,姑娘若是再睡,怕是夜里又该闹着睡不着了。”

锦衾之下的身影单薄孱弱,宛若不堪一折的杨柳。隔着轻薄锦衾,好像还能碰到宋令枝骨瘦如柴的腕骨。

白芷红了双目,唇角却还是上扬,耐着性子道:“姑娘,该起了。”

帐幔后静悄悄,宋令枝缄默不语,眼皮也不曾动过半分。

青瓷缠枝莲纹瓷枕上的一张脸惨白如纸,像是陷入长久的昏睡一般。

白芷慌了神,眼中惊惧万分,小声惊呼:“——姑娘、姑娘!”

药碗轻搁在一旁,白芷曲膝跪在脚凳上,连连推着宋令枝的手臂。

颤巍巍抬起手,伸至鼻尖一探,温热的气息传来,白芷双足一软,跌坐在地上。

还好,还好。

还活着。

帐幔低垂,层层青纱叠着烛光,榻上的宋令枝终于从噩梦挣脱,入眼瞧见跌坐在地上的白芷,宋令枝猛地一惊。

“……可是、可是发生何事了?”

起身得急,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眩晕发黑,宋令枝一手扶着榻,一手揉着眉心。

噩梦的种种再一次浮现眼前,梦里有魏子渊的凄厉哀嚎,有他血淋淋的双脚。

还有……沈砚那双冷漠森寒的眼睛。

头晕眼花。

眼前青雾弥漫,长长指甲牢牢掐着手心,宋令枝贝齿紧咬住下唇。

唇角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理智唤回些许。

白芷半跪在一边,惊慌失措,扶着宋令枝:“姑娘,奴婢去找郎中来,去找郎中来……”

“不必。”气息孱弱,宋令枝一双眼睛红肿,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如雪莹白。

“魏子渊,可是魏子渊出事了?”

嗓音嘶哑得厉害,只简单的几个字,宋令枝又忍不住连声咳嗽。

白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都什么时候姑娘还管他人作甚?魏……二王子如今定好好在弗洛安,姑娘操心他做什么?”

宋令枝转眸侧目:“……他在弗洛安?”

白芷轻抚宋令枝后背顺气,好奇:“自然是在弗洛安了,不然还能去何处?”

显然,白芷对魏子渊的下落一无所知,只当他一直在弗洛安王宫。

白芷取来青缎引枕,轻靠在宋令枝身后,竭力拣些好话哄宋令枝高兴。

“姑娘放宽心,多想想好的事

,身子自然就好了。”

紫檀案上的药碗刚从茶房端来,如今还热腾腾冒着汩汩白雾。

白芷端来,拿着汤勺轻轻吹一口气:“这药是奴婢亲自盯着他们煎的,姑娘试试。”

药汁苦涩难咽,混着方才唇齿间的血腥,倏然一阵恶心涌出。

宋令枝捂着心口,一手拂开白芷,朝外连声咳嗽。许是手上力道无轻无重,竟将白芷手中的药碗推倒在地。

清脆一声响,碎片落满一地,黑黢黢的药汁洒落,苦涩的气味无孔不入。

白芷连连后退,又怕碎片扎伤宋令枝,忙着上前:“姑娘,您先别下地,奴婢找人来洒扫干净。”

言毕,又提裙,匆忙往外跑去。

暖阁无声,只余窗外秋雨潇潇。

药碗断开,尖锐的瓷片泡在苦涩药汁中,瓷片尖锐,些许碎瓷落在狼皮褥子上。

宋令枝垂首敛眸,忽的伸出手。指尖碰上冰冷瓷片的刹那,混身颤栗乍起。

她猛地收回手,心中惊恐不安。

白芷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约莫是想找人上楼帮衬。

宋令枝又低身,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手心握住碎片的那一刻。

倏地,眼前落下一片黑影。

她陡然一惊,还未握紧的瓷片又一次无声掉落。

抬头望去,入目所及,是一双幽深晦暗的眸子。

沈砚凝眉沉声:“你在做什么?”

宋令枝别过眼睛,她已许久不曾和沈砚说话,今日也不想。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须臾,宋令枝听见地上传来清脆一声响,余光瞥见沈砚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

宋令枝双眉紧皱,撇过头,背对着身躺下。

后脑勺尚未沾到枕上,忽的,眼角又瞥见沈砚站起,越过满地药汁,沈砚朝宋令枝缓步走去。

瓷片冰凉,并未直接递到宋令枝手上。

沈砚右手握着瓷片,左手攥住宋令枝手腕,强迫她手指搭在右手上。

“枝枝不是恨朕吗?”

“握紧点,兴许就能……”

他俯身,凑至宋令枝耳边轻语,“杀了朕。”

血珠子汩汩从沈砚掌心落下,殷红的血迹斑驳,明明是沈砚强迫自己握紧,宋令枝却还是忍不住后怕。

一双柔荑被沈砚握在双手之间,他左手轻一用力,瞬间,越来越多的鲜血从沈砚掌心滑落,流淌满地。

宋令枝睁大眼睛,强掰开沈砚握着自己的手指:“——松开!”

撕心裂肺,宋令枝哑声嘶吼,“你疯了!”

摊开的掌心,血迹斑斑,碎片早就扎在沈砚手心,他脸上却仍是淡漠,泰然自若。

“……终于肯和朕说话了。”

兜兜转转一圈,只为这么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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