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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六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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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善扑营向来是康熙亲领的清廷内卫部队。

当初鳌拜兼领侍卫内大臣等多重军廷要职,紫禁城上下全在其掌控之中,身为皇帝的康熙甚至无法阻止鳌拜残害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临与辅政大臣苏克萨哈等人,为了剪除日渐骄横的鳌拜乱党,康熙找来六位少年陪他练习“布库”以掩人耳目,暗中培养独属于他自己的一支劲旅。

这就是善扑营的来源,因此自始至终,善扑营仅从满族八旗里挑选兵源,且基本上由皇室勋贵、母戚、妻戚三族、子弟组成,既不隶属满蒙汉八旗,也不属于地方兵勇。善扑营独立于满蒙汉八旗,直接听命于皇帝。

善扑营侍卫需要巡幸扈从则备宿卫、宴蒙古藩部则令承应献技、陪皇帝骑马摔跤演练武技,如今大多沦为了后头两样功用——献技表演。

抛开武艺身手不论,程怀靖能进去,的确是太子爷的私心了。

他作为新入职善扑营的侍卫之一,既非满人,亦非勋戚子弟,在耿额瞧不见的地方,时常被那些王公子弟嘲弄,还给他取了个呆鹅的外号,直到他在摔跤场上连续摔下去七个人,这些人才闭了嘴,再不敢派些脏活累活给他。

耿额也是这才发觉这家伙竟还是个好苗子,即便没有太子爷特意吩咐交代,他应当也能凭本事通过善扑营选补考较,当然,这也全靠太子爷如此迂回婉转替他开了这道口子,耿额坐在校场边琢磨着,显而易见,这些举动背后全是因为那程侧福晋得宠的缘故。他之前也有所耳闻,那程侧福晋很得太子爷欢心,连带着程家这泥腿子里拔出来的一家子也鸡犬升天了。

因此对程怀靖,也下了狠心去栽培,八月二十启程去热河,皇上下旨善扑营点30人扈从随驾,耿额对着花名册没怎么烦心,头一个便捉笔圈了程怀靖之名,随后自然是石家两个,其后才开始挠头,还有二十七个名额,这营里剩下全是银样镴枪头,总感觉选哪个都不成啊!

除此之外,程怀靖自个倒也争气,一改在家里的淘气模样,一路上抢着干活,到热河的路上曾下了两场雨,弄得一路泥泞不堪,不少辎重车辆都陷了坑,每个扈从的侍卫都又推车又搬石头,苦不堪言,抱怨躲懒的多了,耿额就瞧见程怀靖来来回回修车、推车,搬断木捡石块,比别人做了多两倍的活,却没点怨气!

石家两个孩子一启程就被叫到康熙御驾旁护卫了,一路上耿额也没怎么瞅见他们俩的身影,自然不必忙活这下等活计,据说他们俩还多次受到皇上召见、赏赐,是有大前程的人。

等雨停了车马停在路上修整,他就瞧着那程怀靖默默地一个人坐在路边,把靴子脱了下来倒水,脚底全泡得发白了,连水泡都烂了俩。

他半声不吭,耿额在心中默默点头。

后来皇上召他来问,善扑营里还有没有好手,要多选几个去跟蒙古王公的武士比布库,耿额立刻就荐了程怀靖。

康熙坐在御驾上,

沉思片刻才点了点头:“回头叫过来看看。”

耿额连忙应下。

程婉蕴也是到了热河才发觉侍卫里头有个面熟的身影。

太子爷和她说过怀靖补进了善扑营,还特意抽了空把他叫来毓庆宫勉励了一番,她也遣了碧桃给他递话送了点衣物银两,但她没想到他刚进去就能跟随驾出行。

那会儿,程婉蕴正巧跟着何保忠一行人要出门,程婉蕴回行宫院子里换衣裳的时候,还想寻机宽慰孩子们几句,谁知额林珠与弘晳、弘暄早已经将方才宴席上的事情抛诸脑后了,他们约好了要自己坐一辆车,说要齐心协力帮弘晳把拼图拼回去。

哎呦这可太好了!程婉蕴乐得清闲,她撩开帘子远望青山之际,忽然见扈从亲卫之中有张额外面熟的脸,她一下就看住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不经掩饰,那被她默默望了许久的少年也回转过身来。

程怀靖揉了揉眼睛,也是半天才认出那车上露出脸来的宫装妇人,静默了半晌,才嚅动着唇,似有似无地喊出了一声:“大姐?”

程婉蕴一下就红了眼。

少年长高了、黑了,但笑起来还是这样傻气,露出一口白牙。

“怀靖。”这样叫人心神动荡的时刻,她还本能地记着要轻言细语,宫闱生活似乎也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走近些给大姐看看。”

程怀靖激动得小跑到车架旁,扒着窗子向程婉蕴笑道:“大姐!大姐!多年不见了,我真想你!我日日都想你!”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恨不得从马车窗子里爬进去!

“我也想你们。”程婉蕴也是,悄悄握住了怀靖的手,强迫着让自己不要哽咽,这样才能够将弟弟清晰地看清楚,这样她在心里想家的时候,就不会总想起怀靖幼时还稚嫩的脸庞了,而是可以替代成今日身着红缘侍卫行褂的少年英才模样。

“进宫还习惯么?可要改了在家里的狗脾气,别和人打架。”程婉蕴用手呼噜着他本来就蓬乱又沾满泥土的头发,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又拿帕子给他擦干净:“太子爷跟我说了,你进了善扑营,但里头人那么多,我还以为你不一定能来呢!”

“我知道,我不敢给你丢脸。”程怀靖低下头让程婉蕴给他擦,“没什么不习惯的,我原本跟的师傅教训人比耿额大人厉害多了,当初我可没少挨棍子!对了大姐,我今儿见着皇上了,他让一个叫武丹的老大人试了试我的身手,夸我是个汉子,明儿大宴上让我跟着去跟蒙古人摔跤,你会去看么?”

“去!怎么不去!我一定去给你壮声势!”程婉蕴其实还真不打算去看的,这蒙古摔跤比试她看了好多次了,但怀靖要去又自然不同了,她也激动起来,“你也要小心,争先是好事,但也别伤着了。”

想到怀靖竟然得了康熙的夸奖,她也有点难以置信,“皇上真夸你啊?”

“是啊,皇上很和气呢。”头一回见圣驾,程怀靖激动得脸通红,“他还勉励我要继续磨炼武艺,不可荒废,让

我跟耿额大人好好学。”

“那你要记得皇上的话,好好当差。”程婉蕴就摸摸他的脸,这傻孩子运道不错,看来今儿康熙的心情挺好呢。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她也怕太子爷久等,便与怀靖再三保证回去看他比试,目送他回到侍卫队里头,这才收回目光命车夫起驾。

亲眼见到弟弟,这让程婉蕴既高兴又兴奋,又对生活充满热情了,就好像他乡遇故知,心里的亲切与快乐是难以言喻的。她又想到怀靖以后日日都会在宫里,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以后程家的事儿也不用托太子爷或额楚了,她只要叫怀靖来就成了!有些要说给家人听的体己话,都能说了!

等到了那皇庄上,山坡上竟真有一片的柿子林,在这肃杀的秋日里结了满枝头小灯笼般的果子,瞧着蔚为壮观。

胤礽早早等在此处,他本是来送蒙古贡来的马匹、牛羊的,结果竟无意间发现那林子上柿子都熟了,那管皇庄的太监还说这几日就忙着摘了,否则都叫鸟儿叨去了。

山野里的秋风自有那清爽的味道,胤礽远远见着车轿停在皇庄门口,立即快马飞骑过去,程婉蕴正要扶着青杏下车,却见胤礽一个翻身下马来,先行扶住了她。

“阿婉,你我共乘一骑!”

程婉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抱起,放到了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上,她低低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抱住马脖子,缓过来才说:“那额林珠她们怎么办呀?”

“你不必操心他们。”胤礽也翻身上马,扬鞭笑道:“额林珠自己会骑马,弘晳就让弘暄带着他骑!刚在席上没吓着吧?我都听何保忠说了,那边的事儿就交给太子妃吧!现下我是预备要专程带你散心来的!这些日子在行宫里闷坏了吧?今儿你就别管孩子们,有额楚和何保忠盯着呢!走!”

马又高跑得又快,程婉蕴鬓边的发髻都被迎面而来的风哗啦啦地吹到了后头,胤礽就在身后紧紧环抱着她,胸膛的温度与结实的臂膀让她很快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缓过来,开始享受在漫漫大草原的飞驰之旅。

好刺激!

头一回来木兰,她因有了身子连围场都没去,后来有了孩子,又要照看年幼的孩子不能骑马,她一直没有感受过这样马似流星人似箭的快乐,有太子爷在身后控马,她不用担心会被马甩下来,只觉身心都变得很轻,像一片叶子漂飘散在这天地间。

风呼呼的吹,程婉蕴闭上了眼。

塞外的风和阳光,真舒服。

“二爷,你看!”

马儿跑进了柿子林,惊起了树梢上偷食的鸟雀,一群群地被马蹄声吓得惊惶振翅飞起,还有只松鼠还抱着半个柿子从树上飞快地溜了下来,从铺满落叶的地上逃走了。

“还畅快吗?”胤礽勒住马绳,拿手轻轻覆在她头上揉了揉,趁着四下辽阔无人,他在她耳畔低语,“阿婉,你整日与孩子们一块儿,被烦得不轻吧?等畅春园修缮完毕,我们明年就可以去那儿避暑了,到时候住得宽敞,咱们也松快。”

程婉蕴回头望了一眼太子爷,定定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温柔眉目,忽然有万万千千的话都哽在了喉头:“二爷……”

他怎么知道啊,他怎么能看出来她养孩子养得渐渐心思郁结,她明明掩饰得很好啊,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也不会厌烦孩子,只是有许多夜深人静的夜晚,她会睡不着。

她好像睁开眼闭上眼都和孩子在一起,没了自己的时间,坐在院子里捣鼓点吃的,也会被突然蹦出来的额林珠或者弘晳打断,他们有时候并不是调皮,只是孩子天性,总想和母亲呆在一块儿,但她再难静心做些什么。她很爱额林珠、很爱弘晳,但日子被拘在宫墙里,只有那么一点四四方方的世界时,所有情绪都会被放大了。

其实弘晳和额林珠一直住在她隔壁,并不完全是院子不够住的缘故,她也是不想再这时候怀孕,不想让太子妃对她不愉,更是不想重新再养一遍孩子。

好不容易弘晳也能跑能跳了,不用她时时刻刻盯着了,虽然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在她身边,但她也不能将孩子全扔给下人,如果又要来一遍,她多少会觉得有些崩溃。

即便……也等孩子们再大点吧。

但她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这在清朝内廷是多么离经叛道的思想啊!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太子妃进门才闷闷不乐,谁知只有太子爷真的看穿了她。

而且,他包容她,甚至开解她。

太子爷说起来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封建体制下长成的男人,他没有怪她矫情,也没有用“相夫教子”之类的言论来衡量她,而是这样体贴她的心情、体察她的心思。程婉蕴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她死死低下头,这还是入宫那么多年,她头一回在太子爷面前落泪,还是为了这样……说不出口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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