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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破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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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轮浑圆的落日正从极远处的沙山之巅沉没,大地被夕阳余晖映成了暗沉的深红色,那被风犁出一道道弯曲痕迹的流沙随着夕阳西下,渐渐沉寂成了一片深眠的海。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一支十几人的驼队艰难地翻过沙丘,留下一串串逶迤绵延的脚印,明珠坐在骆驼上,早已头发蓬乱、一脸黄土。

风沙席卷来时,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依靠着识途的骆驼走出沙漠。

昨日,听说传密旨的人来了,原本懒洋洋、百无聊赖地在自家池塘里钓鱼的明珠立刻跳了起来。

他衣裳都没换,直接叫上亲随在街上买了一兜干饼两袋水,从牙行找了个常出塞走镖的镖师,把几个生药铺子里各种祛风、祛邪、解毒消炎的药材全包了,不过一个时辰就打马狂飙出发。他定银给得足,镖师也听从吩咐卯足了劲赶路,一行人先骑马、进了沙漠换骆驼、过了再换马,不吃不喝狂奔百里路,竟只用了一天一夜便赶到了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

等他像个野人似的跪倒在康熙病床前,差点自己先昏过去。

康熙正半靠半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见他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一边咳嗽一边抬起眼看他,深邃的瞳仁闪烁着,叹道:“朕传旨给你,却没叫你这般赶路,你这是……这是几日没合眼了?”

“主子圣体违和,奴才哪里还坐得住?若不是生不出翅膀,恨不得立刻就飞了来!”明珠说话间竟生生流下泪来,原本白皙的脸如今被黄沙糊了一层,一哭起来脸上便冲出两道浑浊泪痕,“主子如今可好些了?奴才无能,只能搜罗了几间生药铺子,把各种药都抓了些,也不知您这还有没有缺的,奴才这就叫人再去买!”

康熙看他狼狈样儿,哪还有平日那轻摇折扇的儒相模样?不禁也有些感动,说道:“我这儿医药不缺,太医已经开了方子,你别急了——梁九功,还不伺候明相下去梳洗?”

梁九功连忙欠身上前搀起两侧大腿都磨得血淋淋走不动道的明珠,待明珠下去了,康熙才疲惫地躺倒在枕头上。

他前日刚走到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就遇上了沙尘暴,滚烫的沙子直往人身上拍,等熬过去,天气又凉透了,这么忽冷忽热的,他顿时就五脏沸腾,四肢僵硬,再勉强挺到山口,已天旋地转,差点摔下马来。

这病来得太急,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死在征途?康熙心头猛然一跳,趁着神志清醒、还能言语,立刻快马加鞭传了两封密旨——

一封是命太子、阿哥立即出京侍疾,另一封便送去了明珠府上。这会儿索额图、佟国纲都领兵在外征讨葛尓丹,一时半会回不来,朝中文武百官唯有明珠才能弹压。

若真有个万一,明珠就是他托孤的辅政大臣人选。

幸好,后来他吃了两帖药再沉沉睡了一觉,身上发了汗,人便好多了。

但康熙着实没想到,明珠竟能来得这么快。

他掀开眼皮,神色被烛光映得明暗不定,这两道旨意是同时发出的

,可如今太子和老都还没到呢……

明珠梳洗了一番,腿上了药,但却不肯歇息,叫小太监背了出来,一会儿去看御帐前头小吊炉煎的药,一会儿又将自己带来的药材拆了包,拿到太医那儿备用,一会儿又去伙房让伙头兵下一碗细嫩好克化的银丝面来,把自个忙得团团转。

康熙在帐篷里对外头的动静听得分明,见明珠映在帐篷上的身影来来回回,不由无奈道:“明珠,别跟那走马灯似的,看得朕眼晕,你就不能安生些?”

“主子没睡呢?”明珠闻言掀帐子进来了,从小太监背上下来,背架到康熙跟前,略埋怨道:“奴才不放心,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他们怎么伺候的主子,之前奴才就说要跟着一块儿照应,您非说不让,叫奴才留守京城帮衬太子爷,太子爷年轻能干,哪里用得着奴才呀?”

康熙听出明珠话里有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太子还小,没个老成的人看着怎么行?这几日他事儿可理得好?怎么,你架子大,太子叫不动你?”

话虽然听着不客气,但语气亲厚着呢。

明珠心里有底,不禁一笑:“奴才哪敢!奴才这话说的是太子爷御政井井有条,暂且还用不上奴才这榆木脑袋。您不知道,自从太子爷辅政以来,凡遇重大紧要事,都会同奴才及其他六部大人们议定,做事十分妥当,主子可放一百个心,有不少大臣都称赞:‘太子居京师,如泰山之固’呢。”

说着,又细数太子这段时日治国理政如何如何细致稳妥。

“如泰山之固……”康熙面色平静无波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底却没有喜色,只是略点点头,忽转话锋问道:“你出来时,可曾碰见太子?”

明珠愣了愣,跪下如实回禀:“奴才出来的急,未曾遇见太子銮驾,想来事情多,一下绊住还未出宫也有的……”

康熙沉默了半晌,摆手道:“这没你的事了,下去歇息吧。”

“是,那奴才先告退了。”明珠垂下眼眸,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帐。

明珠的亲随就候在不远处,见他走得龇牙咧嘴,连忙上前将其背起,耳语道:“惠妃娘娘……”

“嘘。”明珠制止了他,他神情已恢复如常,再没有在御前那等焦急、忠心的模样,直到走出四百米远,周遭也没了人,他才抬眼望向远处一轮冷白的弯月,“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让她放宽心,只要大阿哥这次能立下功劳,咱们就像那河蚌敲开了缝,从此之后,不会再被毓庆宫死死压在下头了。”

他为何拼死也要占这个先机?因为这时候,谁先到万岁爷跟前谁占理!

收到旨意的那一刻,明珠便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稍纵即逝、此时唯一能够撼动毓庆宫的绝好时机!

外头的人都说他纳兰明珠智珠在握,从来小心谨慎,只做那有备无患的事。但这些人都从没看透过他,他实则是个赌徒,今日亦是一场豪赌,但很显然,他赌赢了。

康熙是临时驻跸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所有好东

西自然都紧着万岁爷使(),其他人的帐篷便显得有些寒酸。明珠却丝毫不以为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闲适地躺在破旧帐篷里,双手枕在脑后,透过帐篷顶上那一块儿破洞,遥望群星点点的夜空。

过了一会儿,亲随进来了,跪下回禀道:“那头也派人去了。”

“没叫人看见吧?”

“大人放心,是趁夜走的,那被沙埋了大半的古城废墟是必经之路,绊马绳、捕兽夹这种东西埋在沙里更是塞外匪盗打劫常用的手段,黄沙千里,地势常变,难不成还一寸寸摸过去?这疑不到咱们身上。”

明珠“嗯”了一声,挥手让人下去了。

他倒没想置太子于死地,太子身边那么多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但让他们走得再慢一点,却正好。太子迟一步,万岁爷心里的不满就会积得越多。哪怕后来气头过了,知道太子路上有什么妨碍又如何?他也是从那条道过来的,可一点也没耽搁呀。

人啊,就怕有对比。

寄予厚望的亲儿子还没有臣子忠心,万岁爷心里会怎么想呢?这时候,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大阿哥哪怕没立什么功劳,万岁爷也一定会高看他一眼。

也不枉费他与惠妃串联了许多人,几番着人暗中谏言让大阿哥随军出征。

当然,太子地位根深蒂固,不是言两语就能将他推下马的,但荀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可是很喜欢那句话的呀……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喃喃自语。

总有一天,这些点点滴滴会汇成波涛万顷,席卷而来。

明珠闭目微笑,果然,与天斗不如与人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但没一会,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了,因为山口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他立刻翻身坐了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神色凝重。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得了消息——太子爷同阿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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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爷奉旨离京的事儿瞒得很紧。

程婉蕴压根不知道太子不在宫里,以为他又住在六部衙门里忙去了,只是那天何保忠特意还回来见她,跪下来请安的时候多嘱咐了两句:“这几日太子爷事儿忙,恐怕不得空来看格格,嘱咐格格闭门修养,不要见客了,好好保重。”之后又双手捧上一封信,说道:“太子爷之前派人去歙县格格家里递话了,前阵子有信传了回来,您瞧。”

这真是意外之喜,程婉蕴接过信,颇为感激:“替我多谢太子爷了。”

她自从入宫,就没有了家里的消息。

宫里是什么地方,哪里敢自作主张向外头递消息?去年刚进毓庆宫,自己都还两眼一抹黑,更不敢行差踏错,如今有了身子,她有时也想能不能求个恩典,给家里去一封家信,但又有些忌讳旁人说她生事、恃宠而骄的。

没想到,太子爷全都替她打算好了。

程婉蕴将信贴在胸口,忍下眼角的涩意,这才低头拆了信。

信名义上是继母吴氏写的。

() 先说了家里一切都好,也问她好,然后又说她大弟十分争气,本只是下场试试,谁知一举中了秀才,成了歙县里最年轻的秀才郎;而她阿玛去年年底的考评也得了优,在太子爷和外祖吴家老爷子的共同努力下,今年有望调入京城到六部任官。

太子爷还给大弟荐了个先生,且特许她家人进宫探望,于是程世福连夜打发了继母带着几个兄弟姊妹进京,到时就寄住在吴家表舅老爷家里。

吴家是做生意的,在京里有两间铺子还有一个宅子,以前她阿玛能娶到吴氏为继室也很不容易,在歙县素来有“北许南吴,东叶西汪”之说,吴家在歙县也是大姓,乡绅大族,祖上当官的不少,程世福要在歙县站稳脚跟,必须得有当地大族的支持,因此娶一个吴家的女儿就是大大的尊重了。

信中最后的笔迹不同,却是程世福亲笔,还被泪水晕开了几处,写着阿玛守土有责,不得擅离,待日后有机会再团圆,又说盼她平安生子,已叫她母亲吴氏立刻马上去道观佛寺庵堂都求了平安符,一并随信寄了来,让她看哪个灵验就戴哪个。

她阿玛还是老样子,典型的宗教实用主义。

程婉蕴几乎是贪恋地将信读上了四遍,才压在枕头下,每日枕着睡。信中的平安符挑了都尽数缝在香囊里,挂在了绿纱床帐子上。

她在家里时,与吴氏谈不上多么母慈子孝,但当得知吴氏将以家人的身份进宫探望,她竟然很高兴,甚至回过头想之前在家的那些事儿,那些小别扭都成了美好回忆了。

或许真是距离产生美,又或许是她身份不同了,娘家人总是依靠。

当晚便梦见了歙县,遍植冬青的江边,妇人在清澈的水边捶打洗衣,捶声清越,距离县衙不远处有条小小的古街,是她常去游玩的地方,街上有卖文房四宝、杂货、生药的铺子,还有不少挑着馍馍、时鲜果子的货郎,黑瓦白墙,悠悠的叫卖声透风而来。

一觉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感。

原来她早已将徽州当成了家乡,也无可厚非地怀念着程家人。

在程婉蕴吃好喝好安心养胎,顺带掰着手指等吴氏进京时日的时候,胤礽正领着五百亲兵、八个哈哈珠子,以及两车药材、个太医,与胤祉奔袭在黄沙漫天的官道上。

他们每日要赶五六个时辰的路,只在换马的时候歇息一会儿。

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离京也有百里,顶着烈日骑好几个时辰的马没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了,胤祉平日里不是擅武的,这连日来骑马赶路大腿都磨得血红,正是受不了的时候,扬声叫道:“二哥,再歇会吧!实在不成了!”

胤礽回头瞧了一眼,见胤祉的确摇摇欲坠的样子,便抬起手,勒紧了缰绳:“前头有个荒废的茶棚,就在那儿歇上一刻钟吧!等会就要进沙漠了,等换了骆驼就能舒服些了。”

胤祉连应都应不出声了,只一味点头。

亲兵把茶棚围了,又查探了一番,的确杳无人迹,这才将胤礽、胤祉请了进来。

这茶棚就剩了个顶子,没个坐的地儿,胤祉便坐在扈从背上,不住地喘气扇风。

胤礽则背着手走到茶棚后头,额楚跟上来,低声道:“爷,奴才打听清楚了,明相早咱们两个时辰出的京,现只怕已进沙漠了。”

“谁跟着?”胤礽面沉如水。

“雅当,他远远缀在后头,不敢靠太近,怕被明相散在后头断后的人发现。”

胤礽点点头:“知道了。”

做了那场梦之后,胤礽便暗中将梦中所示跟他一起去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的亲兵、扈从全提前犁了一遍。

这些人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姻亲儿女,他全查了个遍,但都没查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扈从全出身赫舍里氏,忠心耿耿;亲兵出自皇帝亲率的上旗,早就被康熙筛过一遍,更是干净。

他如梦中一般收到了皇阿玛的旨意,点齐人马时,他都还在困惑,他身边的人没问题,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一路上,胤礽又把梦回想了好几遍。

只是梦境太碎,变幻太快,直到他翻来覆去回忆,才忽然注意到梦境中的马厩里似乎拴着几匹骆驼。

康熙率大军出征,并没带骆驼,那就是还有其他人……那一刻,他脑中闪过的念头恍若划破黑夜的雷电,拨开了他头脑中的迷雾——密旨并非独独发给了他和老,一定还有其他人比他更早接到圣旨、更快到了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

不会是其他阿哥,他们年纪太小,只会是朝中重臣!

疾风呼啸,胤礽纵马狂飙,一下就想明白了。

皇阿玛是怕有个万一,才将他和老叫来的,这样哪怕有什么不好,老是皇阿哥,代表着宗室皇亲,另外还有个朝中重臣作为见证……朝中的重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六部尚书里李光地、熊赐履、张英……但他们大多都是汉臣,皇阿玛不会选他们的。一定是满人!

那就只有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佟国纲、纳兰明珠了……但舅舅和佟国纲都上了前线,京城里就剩下纳兰明珠了!

胤礽想到这,一切都明朗了。

于是先前趁着换马休息,他又暗中派人兵分两路:一个回京查探明相行踪,一个换上快马沿路去追。

如今额楚来回,想来是两拨人都有了结果,与他猜想一致。

明珠比他更快,他暂且追不上,但他大概知道明珠在盘算什么了,只怕老大能顺利随军出征,也少不了明珠在后头替他使劲。

局势已然明了,胤礽反倒不怕了,看胤祉的腿已在太医照料下裹上了伤药又垫了棉垫,便下令继续赶路。

七月的沙漠烈日炎炎,热风滚滚,众人才走了一会儿便嘴唇裂口、眼角被砂石磨得生疼,胤祉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趴在骆驼上一动不动。眼前黄沙茫茫,一眼望去,变幻莫测的沙丘好似一只巨手要重重拍下……

胤祉觉着自个快要烤熟了。

幸好天色渐晚,空气里的热度好似一下被抽空了似的,很快就冰凉下来。

夜色弥漫之时,胤祉又开始觉着冷了,他在心里不断咒骂这鬼天气,没留意他们已走到几处被掩埋的残垣断壁之中,忽然又听见打前站的亲兵大喝一声:“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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