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美狄亚（2 / 2）

要不是面前就站着一位在颂词中经常和宙斯、雅典娜同时出现的大神，西比尔真想跑回家躲在被子里好好捋一捋，思考自己之后该怎么办。

然而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甚至都不敢在心里向智慧女神祈祷她的保佑。谁让方才阿波罗发誓时还提到了人类的灵光——开玩笑的吧，就算你是光明之神和文艺之神，但是连“人类思考的灵光”这种象征性的概念都……哦，是神话时代啊，那没事了。

难掩慌张与不安的少女依旧匍匐着，柔顺的长卷发从她肩上披下，柔软的长袍从她的背到她的臀，唯一露出的小腿肌肤白嫩有光泽，细细的青筋拨动着诗人的心弦。

“我怎么敢站起来呢？仁慈而宽容，散发着太阳光辉的阿波罗，您是高高在上的，只要您愿意，您就能让城市在寒冬充满温暖，同样的，您也能在盛夏将大地炙烤开裂！您的伟力令我崇拜，也令我恐惧，我竟然冒犯了诸神中最俊美高贵的，将他和阿尔戈斯的浪荡子相提并论。愿宙斯的雷霆狠狠劈在我的头顶！在我之后的凡人会知道一个自恃美貌、傲慢无礼的女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西比尔用受惊的雏鸟般的声线，无助地祈求道：“请您宽恕我吧，宽恕我是一个无知的凡人，宽恕我是一个虚荣的女人。当我发现有一个比奥利匹斯山上的神明还要英俊，比底比斯的赫拉克勒斯还要威武，比忒修斯及众多英雄的导师喀戎还要和善聪慧的年轻人爱上了我，我的心中如何不生出自满之情呢？我因此狂妄地试探您，大胆地质询您……众神在上！庆幸我的肤浅尚未彻底驱逐我的羞耻，如果得不到您的宽恕，我甘愿成为德尔斐神庙外的一名圣妓。无论赫拉的女儿给予我多少青春的岁月，我都将用它来装点太阳的崇高。”

阿波罗于是道：“好吧，我的心上人，你深谙男人的心理，你已经说服我了。我宽恕你，以阿波罗的名义，我宽恕你。现在，请站起来吧，不要把你的脸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要害怕你的俘虏。”

西比尔这才缓缓站起身，怯怯地垂着眼，很是谨小慎微的样子。

阿波罗只好又道：“您不愿意再看着我了吗？因为我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使您感到遭蒙欺骗，所以您不再愿意看一看我，对我笑一笑吗？那么请您允许我为自己的罪行进行辩护吧，鲜花中的玫瑰，云朵中的彩霞，我在我的姐妹，您所崇敬和追随的女神雅典娜的神庙中见到您的姿容，没有人会怀疑您俘虏了阿波罗的心，因为就连发誓贞洁的雅典娜在见到您时也不禁露出微笑！”

阿波罗解释说：“我想要追求您，打动您，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痴狂着迷，做起了不切实际的美梦，妄图将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对调！但是您的主宰，身披金甲的雅典娜格外偏爱您，因为您又聪慧又美丽，擅长手工艺和匠艺，并将所有的荣耀都归结于她的厚爱，所以她厚爱您的程度深到了密涅瓦的圣女，美丽的美杜莎会嫉妒到蛇发扭曲的地步。她知道您的心愿，于是阻止了我立刻现身与您相见。”

“她要我保证不得强迫您，不能伤害您——我必须要说，她可真是爱您爱到失去了理智！谁能忍心伤害您，活该他被打入塔尔塔洛斯受十万年的苦难！这是阿波罗说的话，也是人类的保护神说的话。您的保护者和我约定，在您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之前，我不能主动现出神明的力量，以防您在恐惧和不安中步上他人的后尘。”

“听听！好人，听听她是怎么说我的？听听在您还不知道的时候，我就为了这份爱感觉到了何等的心碎！如此您才能明白，今天阿波罗站在您面前，绝非站在太阳里，他卑微地乞求您，如果您不接受，那就让他心碎，因为他早已发誓绝不伤害心爱的西比尔一丝一毫！”

西比尔后知后觉，怪不得她莫名其妙地就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真心实意地聊了这么久……从文艺之神口中说出的话就是比其他人说的话要更打动人心。

不过西比尔听完阿波罗的话后最大的感想还是：赞美女神！伟大的雅典娜！我以后一定多多祭祀，把所有珍贵的祭品都献给拥有墨提斯的诸神中最美丽的！

西比尔并不怀疑阿波罗说他和雅典娜约定不会强迫、伤害她的话，因为雅典娜对她的偏爱确实是她生活在这个没有节操的希腊神话世界里最大的保护符。

当然了，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雅典娜之所以偏爱她重视她，对她的关注甚至超过将全身心都奉献给雅典娜神庙的那些圣女及祭司，是因为她确实给了雅典娜很多利益，至少在这一届人类中她对雅典娜的贡献是出类拔萃的。

从这个角度解释似乎显得高居天上、不染尘埃的神明唯利是图，但是希腊神话就是这样的，无论是信徒的数量还是祭品的质量，都是神明争夺的东西，为此引发的神战和蔓延到不同希腊城邦之间的战争也不少。

所以没有突出贡献的美杜莎身为雅典娜的圣女，即使在雅典娜的神庙中被海神波塞冬强·暴也不会被女神阻止，而她因为手工艺、文艺等女神的权能方面敬献了不少东西，加之这一回的对象又是和她关系不错的阿波罗，那么她出言替她说几句话也很正常。

西比尔很感激雅典娜，虽然她如今对神明早没了敬畏之心——要么就只是作者笔下的角色，要么就是连一个异邦人都发现不了的有限者，她实在无法生出敬畏爱戴之心——但是无论如何，神明的伟力都不是人类能想象的。

西比尔又不憨，为什么要毫无意义地行蚍蜉撼树之举？就算是在脾气格外暴躁，性格又骄纵的上个世界，她之所以敢对那些武功比她高的人大呼小叫，也不过是仗着家世背景和有人保护罢了。

她是真心实意供奉、祭祀神明的，只是她不像人们认知中的那样，拥有对神明的信仰。不过，这是希腊神话世界不是天启宗教世界，这里的神明对人类在信仰方面的态度还是很无所谓的，反正只要你别惹到他们就行，如果你还有丰厚的祭品献上的话，那你就是个好信徒了～

西比尔相信了阿波罗的话——仅限于他在雅典娜面前发誓不会伤害她这一点。她感到了些许安心，但是她知道问题并未彻底解决。

“您真是给我出了好大的难题！”西比尔双手合握置于胸前，眉心微蹙，忧愁地望着周身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然而却并不刺眼的阿波罗，轻声叹息道，“我知道，人们坠入爱河的速度就和厄洛斯的金箭射穿心脏的速度一样快，而大多数时候，爱情保持的时间比玫瑰的花期还要短。我憧憬着一生一世的矢志不渝，至死靡他。光辉的日神，您看到了，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凡人，我的一切都是渺小的，但我也和所有正值花期的少女一样，抱有对爱情与恋人的憧憬。”

“我期盼着，即使我是卑微的，但我的爱可以是伟大的，非如此不足以报酬我心爱的情郎。请不要为我的谨慎责怪我，要知道，越香醇的酒，酿造的时间就越长。爱情本身只是爱情，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将忘记我是侍奉您的仆人，而狂妄地，将自己视作一个犹豫而又心怀期待、等待爱情到来的纯真少女。仁慈无上的光明之神，您能包容我的心吗？就像您持金剑劈开天地的手掌也能拨弄琴弦，弹奏出世间最美妙感人的乐音？”

阿波罗笑了，“您何必问我，我早已说过，您越珍重自己的爱情，就越使其珍贵。是的，西比尔，我的主人，注定要统治我的女人，您已确实得到了我的许诺。不仅如此，因您实在叫我喜爱的缘故，请任意选一件您心爱的事吧，我一定替您办到。”

西比尔面露惊喜，“您的意思是，如果我说我担心阿德拉梅季斯……”

阿波罗道：“噢，请千万别如此轻贱我的承诺……不过如果这就是您的要求，那么我会为您办到的，就算您要我在阿尔戈斯城池的上空投下千万金箭，我也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西比尔听得心头一跳，把刚刚因为阿波罗的态度和言语而情不自禁冒出头的一点自信又按了回去，继续温柔而又矜持地开口：“我明白了，您确实是热爱我的，并且试图用恩惠打动我的心，是吗？即使我因此变得贪婪，说出凡人不该拥有的事物，您也会满足我，好叫我开心，是吗？”

阿波罗注视着西比尔娇美的脸庞，他的眼中满是深情，他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你想讨好你家的猫时，也恨不得跪在地上和它一起喵喵喵，甚至被它踩脸都是一种放松精神的享受。

阿波罗用迷人的嗓音说出足以叫这个世界上所有女人感动的情话，“是的，西比尔，无论您想要什么，我都将为您取来，就算因此损伤我的权能亦在所不惜。”

西比尔确实感动得眼神都带上了柔情，她高兴地说：“我这么说您肯定不信，还会说我花言巧语，但是我向您发誓，无论您能想到多么珍贵的宝物，都不会比您如此真诚、炽热、纯粹、无私的感情更令我高兴。那些贪婪又浅薄的人会嘲笑西比尔放弃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机会，但是他们又怎么会明白在赫西俄德眼中，缪斯女神递给他的橄榄枝比王冠还要珍贵呢？”

“阿波罗……众神在上，请允许我如此无礼地称呼您，因为我是多么期盼能够和您的距离更近一些呀。我已经开始为未来只能在神庙中看到您，只能在记忆中描绘您的日子而忧伤了，请让这样孤独而痛苦的生活来得更晚一些吧。”

“您之前说叫我离开时别忘了带上您，现在是我要这么说，请和我一起踏上全新的旅程吧。我不要永恒不死的生命，不要常保青春的容貌，不要高贵的身份，不要强大的力量，不要无数的财富……凡人总是贪婪的，有时候越聪明的人就越贪婪，我想要的是最好的、最珍贵的——您心中的爱火能燃烧多久，就陪在我身边多久吧。”

“陷入爱河的阿波罗，给予我无尽承诺的阿波罗，让世上的人都知道，在诸神中最英俊最威武的阿波罗直到爱西比尔的最后一刻，都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人们会知道伟大的太阳、所有的光辉都照耀在库比斯的姑娘身上，因为她是阿波罗心爱的女人，人们会以铭记你的方式来记住我。”

“保护我如同保护你羊群中最被你钟爱的那一只羔羊，让我知道我能得到多么真诚、多么深刻的爱情，告诉我那是否是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连爱神都要心生羡慕的爱情！”

阿波罗走上前，屈膝跪下，“只要挑剔的少女不将我赶走，我将陪伴我心爱的西比尔直到时间的尽头。”

西比尔放下手，微微屈起手指。

阿波罗吻上西比尔的指尖。

契约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