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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狗的眼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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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青野脑子空白了一瞬:“……抱你?”

没等她作出回应,姚窈在椅子上微微倾身,整个上半身很快贴了过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身体的温度近在咫尺。朴青野僵立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姚窈已经张开手臂,小心地环住了自己的腰。

她还小声嘟哝了一句:“好暖和……”

这个拥抱又轻又温柔,仿佛落在鼻尖上的一根羽毛,挠得人心里发痒,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就会吹走。朴青野没来由地异常紧张,整个人都是绷着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低下头,去看埋在自己怀里的姚窈。

女孩头顶心有个小小的发旋,本就略显凌乱的头发被挤得拱起来几缕,活像毛没梳顺的小动物。这只不安分的小动物抱了还不够,还要往人身上轻轻蹭两下,弄乱她的外套。

感到吹在肚子上的鼻息,朴青野一下子觉得浑身异样,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她有点结巴:“好、好了没……”

姚窈仍然靠在她怀里,只是仰起脸来,头发从脸颊边纷纷滑落,露出那双温柔乖巧的眼睛,和朴青野对视。

她像是满足,又像是遗憾,略微叹了口气,松开环抱在朴青野腰上的胳膊,说:

“好啦。”

见朴青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姚窈想了想,又乖巧地道别:“我们明天见吧。”

“……”这回轮到朴青野不说话了。

她垂着头看姚窈,抿嘴:“不是你说的吗?”

姚窈闻言,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褐色眼珠里含着一泓真情实感的疑惑:“……什么?”

“你明明说的是让我——啧,算了,”朴青野伸出手,抓住姚窈的手腕,往上扯了一把,“站起来。”

姚窈不明所以,下意识顺从朴青野的力道站起身,还撞到椅子,踉跄了一下。她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对方搂住后背一按,笨拙地拥进了怀里。

朴青野两条手臂交叉,紧紧贴在她背上,声音很闷地说:“这样才是我抱你吧。”

被她用力抱住的姚窈愣了几秒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两具年轻的身体被手臂圈起,毫无间隙地互相紧贴。朴青野在拥抱中固执地听她笑了半天,越听越心虚,直到耳边被笑声扰乱的气流实在痒到难以容忍,才像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似的,松手后撤一步,长出了一口气。

她板着脸,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好了,明天见!”

朴青野没去看姚窈的反应,说完了这句话,便急匆匆转过身,拔腿朝教室外走。

对方的轻笑仿佛还残留在耳廓里,一阵痒一阵酥,她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抬手摸一摸耳朵的冲动。

-

家长和老师总是话多得说不完,解决整件事又花了大半个小时,最后惹事的男生被扣在学校写检讨,而朴青野跟着自己老爸出了校门。

走到街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爸爸借了朋友的车,开车带她去吃饭。两个人全程几乎一片沉默,她爸是本性如此,朴青野则是压根不想和驾驶座上的人开口。

拥抱带来的积极情绪正在渐渐消散,她把手肘支在车窗扶手上,托着腮。窗外略显破败的马路摇晃着后退,浅浅灯光划过玻璃,转瞬间在黑暗中消

逝。

朴父手握方向盘,背对着她,问了句:“在岐县读书感觉怎么样?”

中年男性沙哑的烟嗓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朴青野皱了皱眉,用打发人的轻松语气回答:

“挺好的呗。”

“……大人问你问题,说话认真点。”

“我认真了呀,”朴青野扭过头,声音没个正经像在开玩笑,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老爸,你女儿说话就这样,你还不清楚啊?”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不再出声,目视前方,平

稳地驾车右拐。

他们父女俩的关系向来很僵,像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已经进行过无数次。或者说,从奶奶去世,朴青野被接回父母身边以来的六年,她和她的双亲仍未能学会同彼此好好相处。

一开始,父母还有余力对她的种种顽劣苦口婆心地管教、不遗余力地斥责,朴青野也总是嘴硬犯倔,到后来她学乖了,懒得顶嘴,也渐渐变得更加油盐不进。

按她奶奶的话说,这个小孩,天生胆子大,脑袋后面长反骨,不能硬扳。

想到去世的奶奶,朴青野眼里神色幽暗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黑暗中,她爸又忽然来了句:“你们那个同学……”

话说了半截,断在中间,朴父窸窸窣窣把手探到副驾驶上,像在摸烟。

朴青野被吸引了注意,立刻打起精神,反问:“哪个同学?”

“就是那个被男生欺负的,叫什么,姚,姚——”

“姚窈?”

“哦,对,姚窈。”朴父捏开了烟盒,摸出一根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用单手把住方向盘,“那小孩也真是的。”

朴青野抬头看着后视镜,冷冰冰的镜面同时映出两双眼睛,中年男人的眼睛浮肿又疲惫,显得很是感慨,而年轻一些的这双,则在暗处闪着警觉的光。

她问:“她怎么了?”

“我听你老师说啊……”朴父把烟衔进嘴里,咬着过滤嘴,迟疑了一下,声音有些含糊,“……唉,算了,还是下车再和你讲吧。”

一个两个都这样。

朴青野只觉得一阵烦躁,把车窗降了下来。

街道上闷热的夜风呼啦啦灌进车内,却半点没吹凉她的恼火。

-

他们吃晚饭的地方是靠河滨的一家临水餐厅,小县城为数不多沾点风雅的地方,生意却冷清,菜上得慢,服务员也很怠惰。

朴父坐在脱了皮的沙发上,在笋炒肉里拣那零星几片碎肉,又喝了口大麦茶,抱怨:“这家店,经营不善,真是越开越不行。”

可不是么,你上次来在多少年以前了?

估计是平时常常颐指气使,朴父总有种把工作习惯带到生活中的倾向,严肃,寡语,看什么都像在审视,说什么都像在批判。朴青野拄着下巴冷眼看他,心里无动于衷。

和父亲的矛盾也好,被迫转学的积怨也好,她暂时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太感兴趣。朴青野眼下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问自己老爸:“能跟我说了吗?”

朴父像完全忘了自己在车上承诺过的话,下意识蹙眉:“……说什么?你现在跟我讲话,怎么都这个语气?”

朴青野强压着自己的脾气,耐心解释:“姚窈。”

“……”朴父茫然了一刻,想起了这个名字的出处,“哦,你说你那个同学啊。”

朴青野不愿再废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爸的脸看。

“我和你班主任聊天的时候听说,”中年男人略抬起眼,看着悬在他们之间的吊灯,像在进行回忆,“这孩子好像还挺可怜的。单亲家庭,她妈妈平时也不着家,她一个人住外面。”

朴青野忍不住出声:“那是因为她在宿舍被别人排挤,住校住不下去了。”

朴父悠悠地拿起调羹,瞥她一眼:“……那个什么姚——姚,姚窈,你和她很熟吗?”

朴青野识趣地闭紧了嘴,不吭声。

“我告诉你啊,朴青野,”朴父捻了捻手指,没捻到烟,一边说话一边把手伸进口袋,“那种人,帮忙出个头也就算了,最好别和她走得太近。她心理有问题。”

这句话听得朴青野耳边嗡地一声响。

她没沉住气,两手支着桌面,身体前倾:“什么?不、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了?”朴父顺利从口袋里抽了又一根烟出来,捏在手上,“你啊,就是年纪小,见的人少。有些人脸上是一个样,背地里又是另一个样。是她妈妈自己打电话和班主任说的,这孩子心理上出了毛病,状态不好,打算过段时间给她办休学。”

朴青野心里被一句话掀出了惊涛骇浪,她爸这边倒依旧波澜不惊,中年男人搓着手里那根烟,像在过瘾,神情隐约透出点怜悯和惋惜。

他说:“你们现在的小孩,就是太脆弱了,动不动就闹毛病。”

家常菜蒸出的热气在昏黄灯光下氤氲,朴青野却再也无心吃饭,她眼前不断闪过姚窈和自己相处时的细节,每句话、每副神情、每个微笑都在飞速倒带,她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怎么会……?

我们不是朋友吗?比起那群孤立冷落她的女生,比起那些不怀好意接近她的男生,难道、难道不该是我最了解她吗?那个喜欢笑的漂亮女孩,那个下意识体贴别人想法的女孩,她明明很健康热忱,只是比常人稍微敏感了一些……

朴青野忍不住第一次开始怀疑:

……我真的了解姚窈吗?

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划过脑海,却像一条劈在头顶的闪电,让她打了个激灵。

朴父左手持烟,右手拿着勺子往碗里舀汤,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神色上的异样。于他而言,女儿新班级里一个有点可怜的同学,不过是隔着一段距离的传闻,茶余饭后轻飘飘提起来,叹一叹气,也就这样揭过去了。

毕竟,他已经过了会对别人生活过度关心的年龄。

“怎么不动筷子了?”朴父随口说,“快点吃吧。”

这顿饭的后半程,两个人重新陷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

朴青野心里头烦乱,不想说话,朴父也是寡言的性格,一旦沉默下来,父女俩之间的氛围便显得异常死寂。

碗筷和餐具碰撞的声音冷冷清清,吃饭的时候,朴青野和她爸都没有抬头去看对方——这可能是他们仅剩的默契。

直到他们结束漫长的晚饭,从餐厅里走出来,朴父才问:“你生活费是不是没了?”

朴青野“嗯”了一声,他低头去掏钱夹:“以后我每个月回来看你一次,要是没钱了,你找伯父要也行,别太局气。”

外面似乎刚刚落了一场小雨,稀稀拉拉的雨丝还没飘到地面,便被热意蒸干,街道上泛着一股混杂灰尘味的潮味。走出了公共场合,朴父立刻按起打火机,点燃已经在手中捏了半天的烟,把它咬在嘴里。

刺鼻的烟雾丝丝缕缕飘出来,呛得人喉咙发苦。朴青野对这股味儿打胃里泛着恶心,问问题的语气也变得尖锐:“你回来看我,那我妈呢?”

“她?”朴父口气冷冷的,“她爱去哪去哪,你管她干什么。”

无力感像沉重冰冷的水流,从脚底一路淹没到头顶。朴青野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厌倦,她不再皱眉头了,甚至放松脸颊上的肌肉,冲自己老爸笑了一笑。

接下来,她完全发自内心地、相当诚恳地问了句:

“……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啊?”

她爸闻言,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原本疲惫地微眯着的眼睛也猛然瞪了起来。

“你莫名其妙说什么呢?!”他声音严肃,像一头沙哑了嗓子的狮子,“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别人家的小孩都生怕自己爸妈关系破裂,你看看自己,都回老家了,怎么还总是不盼着我俩一点好?”

朴青野习惯了她爸这个反应,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通,也没反驳,慢悠悠把胳膊环抱在胸前,脸上还挂着丝笑。

她用极其平静的口吻道:“我只是一直想不通,你看我妈这么不顺眼,干嘛非要绑在一起过日子。”

朴父沉着一张脸厉声反驳:“我们那是爱你,才想让你有个完整的家庭。你看看你那个单亲的同学,她过得多惨!”

“……”

见朴青野不说话了,他又试图挽回自己父亲的尊严似的,尽可能平和地和女儿讲起道理来:“朴青野,你现在还小,长大以后就懂了,两个大人间的关系不止你想得那么简单。大人是要有责任心的,你也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

听到“没心没肺”这四个字,朴青野心里一跳,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别摸了,都六年了!”朴父比她更敏感,以为她记仇,立刻一瞪眼睛,音量骤然重新变大,“什么口子都长好了!!”

朴青野触到下颌微那道凹进去的痕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嬉皮笑脸回了句:

“行啊,爸。好了,现在饭已经吃完了,那我自己先回家了。”

“等等!我开车送——”

“老爸拜拜!”

她以比自己亲爹更大的声音和气势猛地吼回去一句,打断了朴父刚说出口的半截话。没等她爸作出下一步反应,朴青野匆匆转过身,闷头冲进流淌着车辆和行人的湿热夜色里。

她逐渐加速,在人行道上越跑越快,快得像要永远这样不知疲倦地跑下去,把父亲的叫喊和弥漫半空的烟雾远远抛在身后,任谁也追不上来。

搞砸了。又把一场见面搞砸了。每次都是这样。

那根被半途扔掉的香烟还在燃烧,躺在半干半湿的水泥地面上,亮着一点幽幽的红光。

-

岐县最近的天气阴晴不定,白昼的天空干净耀眼,蓝得没有一丝云,到了夜晚,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下雨也不肯痛痛快快地下,一场断一场续,像哮喘病人的呼吸,怎么也落不干净。

在餐厅门口雨刚刚停,这会儿又重新下起来,朴青野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头发衣服上都落了湿答答一层雨丝。

她没在意,低着头按手机。

不久前一时意气用事从自己老爸面前跑了,总要给人家一点交代,不然下次见面更难办,免不了挨一顿痛斥。她这人就这样,认错比什么都快,叫她纠正比什么都难,一条毫无诚意可言的道歉短信,对朴青野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发完短信,朴青野思考片刻,又打开了联系人界面,往下翻。

她给姚窈拨了一通电话。

夜里八点多钟,外面下着雨,镇里热闹些的路段还灯火通明,往老街下面走,人迹便越来越稀少。两旁低矮的居民楼灯都暗着,临街一扇扇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惨淡的眼睛。

刚和父亲发生了口角,朴青野实在不想回“家”,更不想和亲戚碰面。在街上徘徊了半天,她索性不再浪费时间。

我要见姚窈。

她这么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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