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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一个小孩乘白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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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中,娄江目光一冷,望向主掌城祝印的御兽宗长老。

“——那就是在地火盛行时,扰乱所有以血缔结的契约!”怪鸟的声音远远传来,它逃到鹤城边沿,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座城和所有躁动发狂的仙鹤,“只要解开血契,一切立刻平息!就看你们……”

“敢不敢解开!”

…………………………

血。

血飞溅在空中。

枯槁年迈的老人贴着光滑的冰面向下划落,还未落到地面,一道巨大魁梧的身影就携裹风声而至,掐着他的脖子,在半空中一个转身。轰隆巨响中,一片坚硬得足以媲美金属的古玄冰冰壳被砸出巨大的窟窿。

哗啦水声。

皮肤深蓝,双臂和双腿布满鳞片的男子跃出水面,将头发花白的老人拖出水面,野兽般怒吼着,举拳一下一下砸落。骨头破碎的声音咔嚓不绝,这位闻名西洲的第一剑圣始终一声不吭,未出一剑。

“阿河,先停一下。”

一道略带几分稚嫩的声音响起。

魁梧的海妖收拳,愤恨未消地将老者扔了出去,砸进一堆积雪。

叮铃叮铃。

银铃声在这西洲古海尽头响起,空灵得好似从穹顶飘来。

顾轻水咳出一口混杂内脏碎片的血。

银铃声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是西海海妖的首领?”

顾轻水问。

被唤做“阿河”的海妖捏碎了他的颈骨,连带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好似破风箱在扇动。

“御兽宗的弃子,”西海海妖的首领开口,她说人语的腔调很奇怪,生硬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恶意,“你不是西洲第一剑客么?你为什么不拔剑?”...

“顾某即来领罪,就不会再出剑。”顾轻水顿了顿,压下涌到嗓间的血,才复又低低开口,“斩杀石夷一事,是顾某有愧于西海诸妖。无颜拔剑,不配拔剑。”

“呵。”

西海大妖森寒地笑了一声。

一只不属于人类的,生着青鳞的脚踩上他的脑袋,踩得他在血污里侧过头。花白的头发散在血泊里,顾轻水奋力地抬起眼,血流进眼睛里,视线被染得通红。看清西海诸妖之首的模样时,顾轻水忽然愣住了。

一位眸赤金的女孩居高临下地看他。

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他见过类似的眼睛,不,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双赤金色的眼睛……赤金色的眼睛,像两盏长明的灯,自始至终不曾闭上。那是第一双死于他剑下,却不肯熄灭的眼睛,火一样,望着十二洲的大陆。

顾轻水想起,西海海妖的王族,都是石夷的直系血脉。

“顾轻水,西洲剑圣,御兽宗的镇山剑,剑名‘无渊’。”女孩慢慢地念,赤金的眼睛中流出一丝冰冷的,残忍的讥笑,“他们都说你的剑,不为盛名出剑,不为重利出剑,说你在修道的那一天就发誓,剑下不愿有一条冤魂。所以,他们说你的剑其实是无冤剑。”

顾轻水下意识地握了握手。

手中空荡荡的。

一剑辟开数座冰川外,陪伴多年的剑就沉进了古海。

无渊不无冤。

“顾某不配,”顾轻水道,“剑下非无冤。”

“你来古海,以为自己是在以死洗罪?你觉得自己死在我们海妖手里,就能将一切一笔勾销?!哈哈哈哈!”女孩赤金的眼睛变得狰狞无比,“你做梦!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今日连死也不得安宁!”

“你想问心无愧地死!今天你非死不瞑目不可!”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无比可笑的事情,笑得前俯后合,猛地一弯腰,靠近顾轻水的脸,目光中透出残忍的恶意:“听说你嫉恶如仇,除了常年苦修外,一出关,若有宗内长老仗势欺人为你所闻,也会提剑加以惩处。人人畏惧你的正直,人人称赞你的刚正不阿……哈哈哈哈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哈哈哈哈好笑!你就是把刀!就是把被人利用又不知道的刀!你这种闭关不出,除了几个弟子,全无手下的人,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总能听闻宗门里犯下过错的有谁?!”

厉风吹动顾轻水花白的头发。

“像你这种愚蠢的家伙,连太上长老的孙子都敢亲自定罪斩杀,还有谁比你更好利用来排除异己呢?”女孩松开他,手一扬,自虚空中抓出一把陈旧的信,“看看吧,你这愚蠢的可怜虫。”

熟悉的字迹印进瞳孔。

顾轻水的神情仿佛一张面具,忽然就凝固了。

“……你们人族真可怕啊,”女孩赞叹道,“至少我们妖族可没有这么歹毒的手段,谁强谁就是老大,而你们人族呢?哈!”

一直静若古井的顾轻水挣扎着,爬向那些掉落雪地的信。

枯瘦的手颤抖得厉害。

像路边最狼狈最一无是处的乞丐一样,将信拼命地抓进手里。

……梦老欲夺繁,太长老暗助之,不宜正面与之相争……顾长老不日出关,可令其偶然得闻……

……太虞氏有托,假妖祟之名,命顾老往之……

……石夷一事,恐罪西海,元老多不肯往也。

……

信一张一张洒向天空。

女孩不紧不慢地绕顾轻水行走,将纸一张一张抛起。

“你以为自己是刚正不阿,以为自己能清攘内垢,刚正是别人捧给你的,内垢是别人想去除的。”女孩居高临下,“你自以为是的义举,每一件都在助长恶行...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无愧而死?也配死后安宁?”

……顾兄所行皆大义,西洲生死寄一身。

庄某拜上。

木执事带来的信在眼前掠过,顾轻水枯槁的手中抓着那些信,一动不动。

“我猜猜,”女孩蹲下身,“他们求你退出宗门,自来请罪赴死的时候,是不是这么说的……说这是为了宗门的香火,说这是不得已而为,说这是为了西洲城民能得以安宁?”

见到他如石像般静止,女孩鼓掌大笑。

“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笑声忽然止住,女孩模样的西海大妖眼中透出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和恶意,“那我再告诉你一些事,一些辛秘……你以为你们御兽宗的血契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自己拜入了个什么样子的宗门?”

“一个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的宗门!”

女孩声音尖锐,字字狰狞。

“以血为盟。

永不背叛,永不离弃。”

她念出了最初的誓约,脸上的神情好似被古海的寒冰封冻。

“那是西洲天立后的契约……是妖与人为友的契约……”

“因为,西北天不足。”

天不足西北,故厉风肆虐,寒水与怒潮纵横,撞击西洲的厚土,撕开一道道沟壑。西洲,是十二洲中,地形地势最险恶的一个洲,洲陆破碎,十峰九河。厉风在峡谷海湾中咆哮,人和兽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少。

天奇寒无比,冬漫长得看不见尽头。

于是,朝生暮死的人,与沧海桑田的妖缔结了契约。

妖兽强大庞然,却灵智未开,蛮力不知何所使。人类聪慧巧智,力量却太过渺小。以血为契,契约同盟,永不背叛。契约成的那一天起,由人来指挥,妖来行动。妖兽背山载石,奔于大地上,人勘测山水,计算生气循环之眼。

“就像漫长的冰季……”女孩的目光落在虚空,仿佛透过祖辈相传的记忆,看到了遥远遥远的地方,“百川南下时,你们指引鲸群,来破冰守川。”

就像琉璃海湾的鹤城,鹤载仙门,仙门设阵,供暖寒冬。

一年复一年,血汗与共。

最后建起了一座一座城。

在天不足的西北隆冬里,灯火出现了。

“但是你们背叛了誓言,你们欺骗了我们。你们人类,精明,狡诈,狠毒,你们一天一天研究契约,研究阵法,最后你们更改了阵法!你们强行取走妖的精血,把我们的同族变成你们的奴隶!”女孩脸上的恍惚骤然消失了,她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你们这群彻头彻底的骗子,你们都该死!”

咔嚓。

冰壳因她的怒火骤然开裂,海水翻涌起来,如海在咆哮。

顾轻水掉进海水里,被扯出海面时剧烈地咳嗽,咳得几乎要把肺腑全都咳出来。

他的血溅到女孩瓷白的脸上,溅到她狰狞的金眸里。

“你以为自己舍身救的是些什么东西?”女孩眼瞳中盛满铺天盖地的怒火,和报仇的快意,“你觉得是谁把这些信给我们?我们不过是妖,不过是愚笨的妖,哪来的这么多东西,哪里知道你们人的勾心斗角?”

顾轻水攥住信的手苍白得好似死人。

他痛苦低声嘶吼。

女孩大笑。

“就是你们御兽宗自己!”

“就是你们御兽宗宗主亲自送来的!”

“因为我说啊……说光让你死可不够呢。不怕死的人死,有什么意义?我要你死得毫无意义!要你一生的意义全无!”

就像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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